朱元璋笑道:“你平日倒是心疼兒子,今日卻不心疼了?”
馬皇後道:“心疼也得看時候,磕著碰了,亦或者是餓了、乏了,自然做母親的都心疼。可心疼太過,就成驕縱了。”
朱元璋含笑點頭,身子挪了挪,示意馬皇後在自己的禦椅邊坐下,又道:“是啊,朕就是想讓他們自己謀生,總也好過成日荒唐胡鬨的好。”
“噢,對啦,有一個學士,叫做周昌,俺真是選對了人,此人自擔任老三的長史之後,朱棡這小子,實是一日千裡。這樣的人物,俺當初竟沒有察覺,俺看,這個人有大才。”
馬皇後倒也來了興趣:“是嗎?既有大才,若隻是教授棡兒,隻怕大材小用,陛下為什麼不將其征入中書省,承擔大任。”
朱元璋笑道:“不急,不急,再看一看,他提出來的許多方略,都很得俺心,可俺就擔心,此人畢竟也是讀書人,雖有大才,卻沒有曆練,暫將他留在鳳陽也有好處,磨一磨性子,將來再做打算。還有朱棡這個小子,俺讓他自謀生路,他倒好,非說即便是尋常百姓家,那也是一家子人謀取生路,非要讓俺容許他挑選一個親衛,從旁協助,一道謀生,這親衛……”
說到這裡,朱元璋細細地看著奏疏,猛地,臉沉下來。
他的眼眸倒影著奏疏中的三個字:“鄧千秋!”
馬皇後本是麵帶微笑,可聽到這三個字,一雙眸子,卻似也有了幾分波動。
朱元璋抿了抿唇,才慢悠悠地道:“朕若是沒記錯,那個人的兒子,也叫鄧千秋吧?”
他這話,似在自問自答,又道:“又是在鳳陽,還是……在鳳陽皇城之中當值,看來……沒有錯了。”
馬皇後歎息一聲,道:“陛下,看來……真是這故人之子。”
朱元璋臉上的肌肉似抽動了一下,他眼簾微微地垂下,似有所動,似飽含深意的樣子。
“陛下啊。”馬皇後微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陛下……”
“哈哈……”朱元璋突然大笑,道:“你這是說朕小肚雞腸吧?彆人不知朕的性子,你會不知嗎,朕會和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計較?”
馬皇後抿著朱唇,道:“若是臣妾當初沒有記錯的話,這鄧千秋還真與棡兒同歲呢,真沒想到,棡兒竟與他相交,這世上的造化,真是無常。”
聽到此處,朱元璋的臉色又微微有了變化,他突的正襟危坐,對著虛空,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大喝道:“也該先。”
緊接著,在遠處的耳殿裡,有宦官悄無聲息地碎步而來,拜倒在地,叩首道:“奴婢在!”
朱元璋風輕雲淡地道:“查一查鳳陽皇城拱衛司鄧千秋的底細。”
這叫也該先的宦官道:“遵旨。”
這宦官回應之後,便又悄無聲息地退下,隱入側殿。
馬皇後含笑道:“陛下,事關國家大事,自要較真。可若隻是私事,何須這樣大張旗鼓?”
朱元璋似有所觸動,他站起來,踱了幾步,接著抬頭看著殿中一側窗外的月色,突然道:“秀英,天家無私情。”
“那麼……棡兒的啟奏?”
朱元璋道:“這奏疏若是朱樉那個小子說的,俺非要打他一頓不可,那小子裝了大半個月的死,實在可憎。不過既是朱棡,那就從了他吧,棡兒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鄧千秋這個人……”
朱元璋頓了頓,才又道:“讓他跟老三,也不是壞事。你放心,俺不會為難,俺沒有這樣小氣。”
馬皇後心領神會,笑著道:“陛下又要憂心這個,又要擔心那個,可眼下啊,夜深了,陛下隻怕也已餓了,還是先顧著自己,將米粥吃了。”
朱元璋臉上的凝重也漸漸消散,平日裡他是寡言少語,可在馬皇後麵前,卻似乎有些話癆。
“俺想說點啥,你便要拿東西來堵俺的嘴。”
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端起了粥水,拿著銀勺,先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