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氣勢洶洶,義憤填膺,此時他仿佛渾身上下都充斥了正義感。
“稅賦乃是國家的根本,這麼多的良善商賈,都願意為朝廷分憂,唯獨某些宵小之徒,非但隱稅不報,東窗事發之後,竟還敢如此張狂,他這是嫌朕的刀不利嗎?”
這話將鄧千秋嚇壞了。
他道:“陛下,卑下有一些淺薄的認識……不知可否陳奏?”
朱元璋側目看了鄧千秋一眼,似乎猜測鄧千秋想說什麼,便道:“怎麼,你與太子廝混久了,也開始婦人之仁了?”
鄧千秋心裡說,我他媽的又不是天生殺人狂。
這話自然是不敢說的,鄧千秋訕訕一笑道:“不,卑下要奏的是,對付逃稅的商賈,課以罰金就足夠了,這樣的懲罰,已算是嚴重。而一旦對其動輒處以抄家滅族之刑,這固然可以以儆效尤,卻也可能會令其他的商賈嚇破膽,以後誰還敢做買賣?都會擔心,自己是不是有稅漏交了。刑罰適當,而不是動輒處以極刑,如若不然,就矯枉過正了。”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至於那姓鄭的,他四處冤枉卑下,卑下對他早就恨之入骨,可為了國家大計,卑下以為……還是不予理會即可。現在他的家產已少了大半,元氣大傷,往後無論他做不做買賣,這稅不敢不交,對朝廷而言,也是長久的收益。”
朱元璋的臉色微微緩和,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被人說動了。
鄧千秋沒有跟他講仁義道德,事實上,朱元璋也不信這個,可鄧千秋所講的卻是赤裸裸的利益。
一想到可能會嚇壞那下金蛋的金雞,朱元璋居然陷入了沉默。
頓了半天,朱元璋才道:“商戶的事,朕也不甚懂,你既然懂,那就照你的方法來處置就好了。”
鄧千秋露出笑容:“謝陛下。”
朱標在一旁,突然眼睛一亮,他覺得自己學到了什麼,恨不得立即用筆記下來。
朱元璋轉而和顏悅色地對那商戶劉康道:“朕脾氣不好,方才沒有嚇壞伱嗎?”
劉康一聽殺全家,早就麵如土色,現在見朱元璋這般和氣,卻依舊還是嚇得魂飛魄散,慌忙道:“沒有,沒有,陛下好氣魄,陛下嫉惡如仇,陛下聖明。”
朱元璋微笑著,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親和一些,道:“這往後啊,若是還有其他的商戶不法的行徑,你不必害怕,要勇於檢舉,誰不繳稅,這不但對朝廷有害,對你們這些商戶,也有大害。”
劉康忙道:“是,有人不繳稅,他的價格就低廉,他價格低廉,同行的買賣就沒法做了。陛下放心,草民以後一定不會作壁上觀,再有同行如此,非要檢舉不可。”
朱元璋笑著道:“看看,這就是我大明的良善商戶,好的很,朕……準你坐轎,準你穿綢緞。”
“啊……”劉康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朱元璋曾定下律令,為了杜絕商賈奢靡成風,不允許商賈坐轎,也不允許商人穿綢緞出行。
因此,這商人們雖然有錢,卻不得不穿著布衣布鞋。
這也是為何上等的鬆江布能夠流行的原因!
大家不能穿絲綢,這最上等的布料,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人們趨之若鶩的對象。
因此,這格外開恩,準劉康穿絲綢和坐轎,本身就是一種榮耀。
等到劉康反應過來,自是喜不自勝,連忙謝恩。
朱元璋顯然此時的心情也不錯,笑著道:“你不必謝恩,你是良善的百姓,和那些作奸犯科之人不同,這是你應得的嘛,以後一定要好好經營,遵紀守法。”
劉康千恩萬謝,最終如釋重負地告退而出。
等著‘外人’走了,朱元璋變得格外激動起來,他興奮地搓著手道:“朕看啊……不隻是這個劉康,但凡是良善的商戶,都要準他們穿絲綢,不能視為賤類。鄧千秋,這個你怎麼說?”
鄧千秋也不由得興奮起來,道:“陛下的意思是,但凡是繳了稅,在咱們百戶所裡領了稅票的,都開禁綢緞?這個好辦,卑下立即擬定出一個章程,在百戶所裡實行。”
文原吉在一旁看的無語,他沒想到,陛下變臉變的這樣的快,他總感覺今日發生的事有些不對,可不對在哪裡,他一時也說不出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觸及到了他讀書人的本能一般。
於是他下意識道:“洪武元年,陛下開禁商賈穿戴絲綢,短短三四年,便朝令夕改,這是否……”
朱元璋居然沒有生氣,他笑吟吟地看著文原吉道:“文卿家啊,你家裡有人經商嗎?”
文原吉忙道:“陛下,臣家裡沒有。”
朱元璋繼續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難得的有耐心地道:“你再想想。”
“真沒有。”文原吉看著陛下的笑臉,隻覺得後襟涼。
朱元璋收起笑容,皺眉道:“闔族都沒有嗎?”
“這個……這個……應該沒有吧。陛下,臣乃書香門第,詩書傳家……”文原吉道。
朱元璋噢了一聲,顯得很失望:“那你家靠什麼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