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並不是有足夠的接點就會變得熟絡。
同齡, 住在同一個街區,從中學開始就讀同一所學校, 不同班,因此常常會在校內校外打照麵。但彼此家中關係並不親厚,於是從來沒有發展出知道彼此名字以外的交際。
南風和秦問筠就是這樣難以定性的關係。比純然的陌生人上一級台階, 但也僅此而已。
秦問筠的父親是F區區法院的法官, 母親則是某位銀行家的侄女。換而言之, 秦家屬於上城居民中那為數不多但不可小覷的普通人圈子,雖然稱不上敵對, 但與南家交情淡薄。南風甚至不記得是否和秦問筠單獨說過話。
即便在學校裡, 他們也沒什麼交集。南風對秦問筠最深的印象, 就是缺乏表情。她總是走得很快,一臉冷漠地從人身邊經過,目不斜視。倒是很有法官果決又冷冰冰的做派。總之就是沒什麼男生敢接近的冰美人, 也沒怎麼見過她和同性朋友一同行動。
南風聽人說過,**官引以為傲的長女品學兼優, 高分考進F區最高學府就讀。後麵還帶著一句,和南家這沒出息的敗家長子不一樣。
但此刻, 秦問筠和他同樣身處這個離家半個城市之遙的小公園, 口吐與她最搭不上關係的三個字:
向導素。
“你……覺醒了?”
麵對南風的蠢問題, 秦問筠蹙眉,但還是回答:“應該是的。”三拍的停頓後, 她像說不熟悉的外語似地硬邦邦補充:“應該是所謂的哨兵能力。”
“你家人--”
她搶拍回答:“還不知道。”
“也是。否則聖所的人早就來接你了。”
在聽到“聖所”這個字眼的時候, 秦問筠眼裡閃過膽怯的弱光。但她眨眨眼, 又是一張假人般的無暇冷麵。
考慮到秦問筠的家教,就算顯得再自持,突然覺醒到底還是慌的。更何況還是哨兵。南風不由緩和口氣:“你在這裡乾什麼?”
“和你沒關係。”
“話是這麼說沒錯,”南風扶額,“那你突然衝過來嗅我乾什麼?”
“我也不知道,”秦問筠垂眸,表情波動,顯得窘迫,“回過神的時候就在這了。”
“這個公園刺激因素少,剛才你感覺到的是我的向導素。”原本他想說“被吸引過來是正常現象”,但又覺得這話實在有點歧義,便收聲不語。
“你覺醒了?”這一次換秦問筠拋出這個問題。
從表情判斷,她多少聽說過南家長男久久不覺醒的廢柴事跡。
“嗯,就今天早上。”
揉了揉眉心,南風決定難得當回助人為樂的好人,耐心安慰:“剛覺醒的哨兵一般不會有什麼危險,最多就是對有些知覺刺激過敏。如果對父母難開口的話,可以直接和新塔的人聯係,他們會幫你和家裡說明的,後續可以交給他們,不用擔心。聯係方式我記得是這個號碼--”
“謝謝,但我不需要。”
隻剩雪落在傘麵的輕響。
南風坐在原地沒動,秦問筠依舊撐傘站著。
半晌,秦問筠忽然輕聲問:“覺醒……能逆轉嗎?”
“不可能的。”南風出口就後悔答得太快,這顯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會問他,大概是因為南氏作為神啟者家族的名聲。為了體貼對方的心情,他也該選個更委婉的說法。他打量她片刻,問道:“突然覺醒打亂了你對人生的所有規劃吧?”
秦問筠沒回答。
南風的懊悔加深了一點。他問得逾矩了,她沒緣由搭理他。而且他對秦問筠那麼好言好語,也不過是因為一廂情願地覺得同病相憐。
就在這時,秦問筠突然在長椅上座下了,絲毫不顧及純白的大衣會沾上雪水。
“我對人生沒有什麼規劃,父母倒是有,我隻是順著他們來。那樣比較省事。現在我覺醒了,多出很多麻煩。而且父母的計劃大亂,我在想他們會多失望,會不會遷怒我。”
“會吧,但也沒辦法。神啟者的神真喜歡胡來。”
南風無端覺得秦問筠因為他這句話微笑了一下。但當他轉頭,她仍舊麵無表情,不為所動地轉過來與他對上眼神,問道:
“你呢?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不想覺醒,但偏偏突然覺醒了。現在正在思考之後該怎麼辦。”
“真稀奇,”秦問筠突然收起傘,抬起頭用手掌接雪花,“我還以為這裡的人都希望覺醒。”
雪花落在她的長睫毛和頭發上,南風生出錯覺,如果雪再飄得猛烈一些,可能他眨眨眼,她就會隨風化去消失不見。
他因為這一拍的心悸而感到羞恥,急忙接話:“你這口氣,好像不把自己當上城人。”
秦問筠又沒立刻答話。
南風猛地意識到,她在他發問之後沉默的間隙並不是無視,而是在認真思索如何回答他。真是位板正得有點可愛的大小姐。
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說:“也許的確沒有。”
他怔了一下。
“偶爾也會有像我這樣的人,不管在哪都覺得自己是局外人,怎麼樣都無所謂。”秦問筠的口氣和眼神齊齊變得鋒銳,“不要誤會了,我覺得這樣也挺好。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個表情就很好。
南風笑了笑:“你能這麼想很了不起,我為什麼要同情你?”
秦問筠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