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大亮了。
刺目的陽光落在臉上,少年慢慢睜開眼,臉上原本森然可怖的魔紋已經褪乾淨。
他嘗到唇齒間濃鬱的血味,微微的腥糜,卻像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清淺藥甜香。
他微微用力,發現自己握著一隻手,細軟的女孩子的手,雪白的皮膚覆住凝固的血痂,斑斑點點,像紅梅散落在雪地,手腕處一道最狹長的血痂,上麵遍布著幾個咬痕,咬得極深,縱橫錯雜,乍一看,甚至像被某種咬住獵物脖頸的野獸,死死含咬出來的。
少年低頭看著,半響伸手,帶著薄繭的指腹覆上去,沿著血痂觸摸,旁邊已經沉睡過去的少女在睡夢中疼得輕輕唔了一聲。
褚無咎抬起頭,深棕近黑的眼眸落在少女臉上。
她頭發散落,曾經被汗濕的碎發貼著鬢角額頭,衣領都是灰塵與血汙,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因為失血與疲憊,曾經粉潤的肌膚顯出一種並不健康的蒼白,散著細而蜿蜒的青筋。
褚無咎記得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她藏在高大的樹梢間,容貌秀麗,眼神清澈,好奇地往下張望,神容純粹而柔韌,並不像褚氏與氏族那些嫡係貴女的倨傲猖狂,卻自有一種名門弟子不可企及的清正氣度。
她斬殺妖獸,安置災民,小小年紀容色肅穆令行禁止時,是任何正統意義上高華的仙門弟子,現在卻累得昏睡在他的床沿,手腕是被他咬出的血和痕跡,被弄成這樣臟。
褚無咎靜靜凝望著她,慢慢伸手過去,撫摸她的臉龐。
一陣撲閃翅膀的聲音,一隻灰色的鳥收翼落在窗沿,血紅的鳥眸倒映著房中的畫麵,背對著的少年微微俯身,以一種糜.旎的力度撫摸著少女的臉龐,他低頭唇若有若無擦著她的眉鼻,似乎下一瞬,就會去吻下去。
灰鳥發出一聲尖銳的刺鳴,竟然吐出冷笑的人聲:“你原本想要的可不是她,怎麼,你這就換個人了?”
少年的唇瓣停在那裡,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目光掃到灰鳥一眼。
少年微微地笑起來,慢條斯理地說:“送她來我身邊的,不正是你嗎。”
灰鳥神色驟變,它瘦小的身體膨脹變大,稚弱的毛羽一瞬間甚至呈現某種堅硬鋼骨的可怕寒光。
“褚無咎。”灰鳥尖銳地尖叫:“彆仗著尊上看重你就張狂,尊上雖命我幫你,但他可不在這裡,你一個小小人族,怎敢對我大妖無禮?!”
少年麵色沒有一絲變化,他隻是垂眸凝視著少女昏睡的麵龐,仿佛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你吵到她了。”少年摸著明朝的臉,又順著摸到她覆著一層幼鳥般細小絨毛的耳朵,慢慢地撫揉,笑著說:“閉嘴,滾吧。”
灰鳥愣了一瞬,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隨即暴怒:“褚無——”
“唔…”
明朝感覺臉頰耳朵癢癢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就對上少年低垂的目光。
他眼瞳棕黑,鳳眸長而優美,垂眸望著她,有種仿若貴胄般天生的清冷。
“你醒了。”他從容把揉捏她耳朵的手收回去,薄唇微微抿起,便很自然地露出一點笑弧:“對不起,你頭發壓在耳後,我看你睡得不舒服,想幫你捋出來。”
明朝呆呆看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醒了!”明朝一個激靈,睜大眼睛:“你好了?好了?”
少年像是被她逗到,他更深地笑起來,點了點頭:“嗯,我好了。”
明朝趕緊去拉他的手臂,看他露出的臉頰和手臂,那些黑色的血都消失了,他的皮膚光澤而溫潤,雖然蒼白,但再沒有半分魔紋晦暗之氣了。
“真好,真好…”明朝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你挺過來了,魔氣消除掉,就沒事了,以後都不會有事啦…”
褚無咎站在那裡,任由她像小蜜蜂一樣繞著自己團團轉,在她轉到自己身前的時候,突然握住她的肘臂。
明朝愣住了,被這種突來的親密接觸驚得下意識後退,可少年卻像什麼也沒察覺,隻是握著她肘臂輕輕拉開袖子,露出她血痂斑駁的手腕。
明朝才看見。
之前的記憶一下回籠,她這才想起自己乾了什麼。
她把自己的血喂給褚無咎了!
明朝腦殼一激靈,那瞬間幾乎已經幻想到師尊的臉色。
師尊疼她,把長生珠為她結契,守護她平安,為了保護她,把長生珠的事隱得極為嚴密,如果知道她為了一個隻見過幾麵的少年折損精元放血,肯定會下山來把她押回去關禁閉!關個百八十年的那種!
明朝下意識把手收回來,褚無咎沒有阻攔,看她抿緊唇手背在身後,像防賊一樣有點緊張看著他。
“我…給你吃了一些藥。”明朝結巴說:“其他的,你就…就不要問啦。”
少年看著她,說:“我不問。”
明朝剛鬆一口氣,就聽他接著說:“你對我的好,我知道。”
明朝呆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他凝視著她,忽然笑了一下,清冷眼神竟隱約流溢出幾分魅態。
他輕聲說:“我也能報答你,就好了。”
“……”
明朝強裝若無其事低下頭,耳朵卻已經紅透了。
是不是…她理解那個意思呀。
他這麼說話,這種語氣……
他……他…是在和她表達,思慕之情嗎?
…天啦呀。
明朝腦子一片空白,她從沒喜歡過一個人,也第一次體會被人愛慕,完全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她很小的年紀就敢在兩軍對陣的高高祭台上拚命,可現在卻隻有手足無措,心臟砰砰跳。
褚無咎看著明朝紅著耳朵低下頭,呆呆又害羞的樣子,他鳳眸微微眯起,正開口要說什麼,窗沿忽然一聲尖銳的鳥鳴
少年眼神驟然劃過一道森涼的寒意。
明朝突然聽見鳥叫聲,好奇看過去,看見窗沿一隻小灰鳥。
“啊。”明朝驚喜:“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