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玄衍鼻息忽然傳來一股清甜的血氣。
衡玄衍麵色驟變,他猛地轉身,少女跪坐在地上,把少年扶靠在懷裡,咬破手腕,把鮮紅的血喂到他嘴邊。
沒有語言能描述衡玄衍那一刻的神色。
屋中所有的擺設一瞬間炸裂,浩大的威壓將時空扭得卷曲,衡玄衍第一次如此勃然震怒,他厲喝:“衡明朝!”
“…對不起。”明朝聽見了,卻沒有動,她任由昏沉的少年像某種被食物喚醒的野獸,凶蠻而貪婪地咬住她手腕,她疼得輕微縮了一下,才抬起頭,看著衡玄衍:“是我不懂事,師尊…師尊…”
“…可是。”她紅著眼眶:“…可是,我還是、還是想要他活下去。”
…
……
這叫衡玄衍怎麼看得。
孩子是債,是最要人命的,她們總是有一種仿佛生來的狡黠和直覺,知道怎麼抓住爹娘的軟肋。
衡玄衍深呼吸幾下,含怒過去,一把將明朝拽起來。
明朝這下乖了,她眼睛紅紅的,鼻子也哄哄的,眼巴巴望著衡玄衍,小可憐似的。
小可憐發出怯怯懦懦的聲音。
“他吃的子蠱。”明朝低下頭:“我把母蠱吃了。”
“……”衡玄衍被氣得心肝疼。
“你——”衡玄衍指著明朝,氣得指尖發抖:“逆女!”
明朝不敢吭聲了。
衡玄衍胸口劇烈起伏,如果他脾氣再壞一點,他就能把明朝按在地上抽雞毛撣子!
但他畢竟是一個溫厚柔和的人,養的是心肝肉一樣的小女兒,不是粗養粗放的小崽子,所以他像所有不那麼講道理的爹一樣,在心裡把罪責先一股腦推到引誘女兒的歹人身上,然後指著旁邊:“你給我站那兒去!”
明朝連連點頭,鵪鶉崽一樣撲閃翅膀過去,為了叫師尊息怒,她站都不站,直接啪嗒跪在地上。
衡玄衍:“……”
衡玄衍火氣突然就沒那麼盛了,但他是不能不生氣的,否則日後孩子更無法無天了,所以繃著臉當做沒看見,轉過身冷冷垂看著褚無咎,半響猛一拂袖,少年被一股無形力量托起。
磅礴浩大的靈光瞬間覆沒整座樓閣。
那靈光如覆岸的海潮,以摧枯拉朽之勢撞進少年的身體,幾乎是刹那間,少年渾身噴湧出血來。
那靈光衝過他的骨骼,漫過他的血肉,沿著他體內每一根經脈衝刷,像海浪衝刷過岸邊崎嶇蠻荒的礁石,以浩大而毋庸置疑的威勢與力量將之生生打磨掉粗糙的外表,洗滌掉雜質,開拓最寬廣的路徑,然後自體的靈氣重新自骨血誕生,歡欣雀躍著流淌過新生的經脈。
傳說中開道的至高法則,靈識灌頂,易經洗髓。
當今普天下能做出這一舉的,大概隻有這昆侖第一人。
明朝跪在地上,仰頭望著這一幕,突然抹了抹眼睛。
靈光照亮了半邊姑臧城,青赭的輝光漫過之處,廢墟湮滅為大地,盎然綠意迅速覆蓋,是萬靈植木生長。
少年突然開始吐血,深到發黑的血。
衡玄衍淡淡望著,並不作理會,直至少年一口一口,血從深黑變成深紫再至暗紅,他才一斂袖,重重拍了他一掌。
一聲悶哼,少年吐出一口赤紅的血,猛地睜開眼,眼芒熠熠,有如鷹隼虎狼之勢。
明朝眼神一亮。
衡玄衍神容漠然,他淡淡望著少年,看著少年毫不遮掩的明芒眸光,眼底的不喜愈深。
他活得太久了,一眼就能看出這少年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一個性情溫和質素的長者,曾經曆過凡人帝國最複雜的政.治風雲和乾坤界權利巔峰的波雲詭譎,他本心並不喜這樣冷酷而欲.望充沛、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更何況,這個年輕人,引誘了他的女兒!
少年與他對視片刻,重新閉上眼,重新恢複了那副溫馴而虛弱的姿態。
靈光漸漸散了,少年的身體重重落回地上。
明朝連忙過去,小心翼翼探了探褚無咎的鼻息。
鼻息仍然微弱,卻漸漸平和、穩定。
明朝終於放鬆下來。
明朝想把他扶去床上,但又怕太殷切了,師尊看著不高興。
師尊明顯不喜歡他,她不敢多說什麼做什麼,能救活褚無咎她已經很滿足了。
明朝看著闔眼奄奄虛弱的少年,又是歡喜,又是酸澀,她悄悄用袖子給他擦了擦臉上的血,高興轉過頭去,看見衡玄衍慢慢坐回窗邊的太師椅上,手扶著椅沿,凝眉不展,靜靜垂著麵龐,不知在想什麼。
明朝心裡的高興一下子澆滅了大半。
“…師尊…”明朝膝行過去,怯怯拉住他袖口:“師尊,您沒事吧。”
“是我不好…”明朝知道自己今天做得不對,她想救褚無咎,可師尊不會看著她傷害自己,是師尊替她勞心勞力,她眼裡含著淚,低下頭:“對不起,師尊,對不起…”衡玄衍歎氣:“你這說得什麼話…”
他輕輕摸著明朝的頭,眼神溫柔,又有些歎息:“你是師尊唯一的孩子,我隻恨不能把星星月亮摘給你。”
“師尊不是在怪你,師尊是心疼你。”
明朝抬起頭,淚眼婆娑看著他。
“自古情愛最傷人。”衡玄衍:“朝朝,師尊是怕你受了傷啊…”
明朝喉頭哽塞,她腦袋枕在師尊膝頭,小動物似的又委屈又乖嬌地撒嬌:“師尊…”
任是鐵石也要被泡軟了心腸。
衡玄衍長歎一聲,撫摸著少女柔軟的發絨,思緒千萬縷,好半響,
他已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