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無咎看了看她,夜色遮住他略深的目光,他輕輕撫摸一下明朝頭發彆的他送的玉簪,轉身走了。
明朝看著褚無咎背影遠去,想了想,跑回那家香囊鋪子,找店家要了一塊月白色的軟綢布和針線,找個小板凳坐下,開始縫香囊。
反正也沒事做,她乾脆親手縫一個送給他吧。
離開船市,鼎沸的人聲從身後漸漸褪去。
遙遙的湖中央,花台忽然大亮,伴隨著一陣簇烈熱鬨的叫好掌聲,一道輕盈纖細的身影從亭台中站起,如月中仙子拾階飄然飛上,瓊華劍湛藍的光暈,劍光如遊龍驚鴻豔驚八方。
是宴席上賓客中行酒令的輸家,在演一段才藝。
褚無咎隻淡淡望去一眼,便收回視線,對親衛們道:“你們退下吧。”
這些褚無咎最近新培養出的親衛是世上最忠誠的啞巴,他們沉默地退下,像影子重新隱沒進黑暗中。
褚無咎慢慢走過偏遠荒涼的船塢,沒有燈火照亮的夜色重新籠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一個巨大的怪物伸著利爪撕向他的臉。
褚無咎神色毫無變化,流光從他袖口衝出來,生生把巫鷲撞翻。
“我來這裡,不是看你發瘋的。”形如琉璃盞的防護法寶緩緩落回修長的手中,封禁的屏障在身後不遠處無聲無息成型,褚無咎淡淡說:“如果你不夠清醒,我可以讓你去湖裡多清醒一會兒,再想該如何說話。”
“褚無咎!!”
巫鷲目眥欲裂,巨大的灰鳥全身覆滿破敗折斷的骨刺,它尖厲地怒叫:“你知道什麼!衡玄衍來了!衡玄衍來了!他找到我們了!虯蛇和貪狼它們都死了!它們都死了!!”
褚無咎微微闔眼。
衡玄衍,當世至尊,果真如此。
“它們化成人形,藏在萬裡之外山城的小客棧裡,可衡玄衍找到它們了,他找到它們,把它們全殺了!!隻有我一個遠遠瞧見趕快逃了回來!”
“我們受尊上之命輔佐你,現在它們都死了——”巫鷲在恐懼和怨恨妒忌之下幾近瘋癲,它尖叫:“我看你如何向尊上交代!我看你敢如何向尊上交代!”
寂靜空曠的結界中,隻有巫鷲癲言亂語的叫囂,那尖銳的癲狂,更襯出對麵少年人的波瀾不驚。
“我為何要交代。”
少年神容素定,溫和說:“我是人,是褚氏少主,那些妄自渡界而來的大妖被滄川劍尊所斬,與我有什麼乾係。”
巫鷲的尖叫戛然而止。
“——你說什麼?”
它不敢置信看著褚無咎:“你想撇清與我們的關係,你想背叛魔尊陛下!!”
“褚無咎!爾敢——”
巫鷲瘋吼:“你忘了是誰為你鑄魔骨開辟靈根!是誰指點你登天路!讓你從一個卑弱的賤種變成現在的少主,你竟想背叛陛下,你忘恩負義——”
褚無咎輕笑,說:“魔尊為我鑄魔骨,讓我一身魔氣難壓,若非我自己想法子以魔蛛之毒混過滄川劍尊的眼目,恐怕如今已被其斬殺於劍下;至於那條登天路,那位蔚姑娘是靡蛇血脈、又為昆侖嫡傳不假,若能為我所用自然好,但你當日信誓旦旦,從宴席上為我引來的,也並不是她,不是嗎。”
“我說過,乾坤地大物博,強者無數,你們該謹言慎行,沉斂行事。”他溫和說:“但你們並不願聽我的話,既然敢引獸潮肆虐姑臧,自然也該想到日後被人發現蹤跡,屍骨無存的下場。”
“——”
巫鷲瘋吼:“褚無咎!!”
“你彆妄想能擺脫我們!尊上為你費過心力,就得你百倍萬倍償還!”
“況且,我也沒耽誤你!雖然沒為你找來蔚韻婷,不也為你引來個彆的!”巫鷲吼:“你的小未婚妻!那個衡明朝,衡玄衍的寶貝弟子,她不是愛你情深嗎!你不是把她拿捏的更好嗎!!”
“……”
褚無咎眸色悚然沉寒,泛出腥裂的駭意和殺意。
像倏然被毒刺紮中,有些事他可以做,但誰敢說,誰就該死。
褚無咎眼神冷下來,看死物的目光看著麵前癲狂的巫鷲,正欲微微啟唇,就聽見身後一聲
“嘎吱。”
破舊的木板被踩住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裡,卻悚然清晰。
褚無咎神容清淡,沒有半點慌張,他轉過頭,法術的靈光已經在指尖成型,要輕柔平淡而順理成章地奪去這個膽大包天竊聽者的性命
——他對上一雙怔怔的杏眼。
“……”
明朝站在不遠處,呆呆看著他。
夜色罩在她身上,她站在那裡,眼睛明亮,像倒映著澄潔的月光。
她看著他。
然後,一點一點,慢慢的,漸漸的,淚水浸滿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