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守信。”他說:“衡明朝,這是我給你的第二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是你自己辜負的。”
“你不要後悔。”他輕柔說:“你記得,是你自己活該。”
“送王妃回房!”
他把斷碎的牽紅綢帶扔進她懷裡,轉身上馬,勒轉馬繩轉身:“走。”
一直沉默護送在旁邊的霍肅眼神忽變,褚毅猛地抽出長劍舉起。
刹那間,整個披著喜服的隊伍聲音一滯,成百上千的軍士扯下胸口的紅喜團,露出冰冷泛著寒光的甲胄和馬背的刀劍武器,所有人整如一體地調轉馬頭,如鐵灰的潮水,乘著將墜的天色向宮城衝去。
“……”
朝朝被甩了個東西,她下意識抱個滿懷,低頭一看,是牽紅綢帶,被撕碎了大半。
“…”
朝朝一下氣快炸掉。
褚無咎!大混蛋!有病!腦殼有病!
什麼都扯壞,這是牽紅綢帶,這怎麼能扯壞!!
朝朝又委屈又生氣,她把壞了的綢帶抱在懷裡,轉身憤憤往屋裡走。
褚無咎的院子她來得比自己家還熟,很快就到了,隻不過往日素雅的院子此時也都作大婚裝飾,到處是紅燈籠和喜字,和平日清冷素貴的風格大不一樣,讓朝朝還有點不習慣,但又有一點點忍不住的高興。
朝朝走到屋裡,侍女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還沒有拜堂,新郎就突然帶軍走了,新娘子倒是輕車熟路回屋來。
大家不明白,但隱約感覺到一種風雨欲來的不安,見朝朝進了屋,小心翼翼問她是否去冠更衣。
朝朝猶豫了一下,摸摸蓋著的紅蓋子,搖頭:“不要了,就這樣。”
“你們彆怕,就在院子裡待著,該做什麼做什麼。”說著,朝朝把手裡扯壞的牽紅綢帶遞出去:“你們幫我把嫁妝箱裡找塊新的紅綢布出來。”
她還是有點小迷信的,一塊壞掉的牽紅帶算什麼呀。
大家聽她不疾不緩,才漸漸有些安心,各自忙碌起來,朝朝走進裡屋,看見床榻,也都鋪上一層金紅龍鳳被褥,被褥上撒著滿滿一層桂圓紅棗花生蓮子。
朝朝莫名臉一紅,猶豫一下,還是過去,她坐下來,各種果乾有點硌屁股,她就掃了掃,掃出一小塊地方,重新坐下來。
過了會兒,有人給她送來新的紅布,朝朝放在膝蓋上。
周圍都安靜下來,隻有火燭爆開小小一聲響。
朝朝心裡緊張,有些擔心,卻又有種更強烈的莫名的信心和坦然。
雖然褚無咎偶爾有點混蛋,朝朝想,但他還是真的很有本事的。
他一定會贏的。
朝朝始終端坐在床頭,有人請她用晚膳,她搖頭不想吃,隻說:“先熱著吧,等容王殿下回來再一起吃。”
這一等,等到黃昏落去,夜幕籠罩大地,月上梢頭,換了好幾支燭燈。
旁邊的侍女心疼,輕聲說:“容王殿下很快就回來了。”
“小姐受委屈。”旁邊有人說:“也不知什麼事要定在這時候,這新婚之夜,太委屈了。”
朝朝搖了搖頭。
正事是第一要緊的,這是她願意的,她不覺得委屈。
但是……
她輕輕摸著紅蓋頭,又輕輕摸著膝蓋的紅綢布,和身上柔軟漂亮的嫁衣。
這真的是她等了很久的日子。
朝朝突然很想他。
她真的很擔心他。
……等褚無咎回來,她不和他犟了。
她先服軟就服軟吧,他腦殼有病,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先認輸好了,哄他就哄他,她認了算了。
都成婚了,她們以後就好好的吧。
“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
!!
朝朝一下跳起來,扯下紅蓋頭,往外跑。
她跑出門,看著石階下大步走來的幾個將士,是褚毅,不是褚無咎。
“褚無咎呢!”朝朝著急:“容王殿下呢!情況怎麼樣了!”
“見過王妃。”
褚毅單膝跪下,抱拳沉聲道:“特來回稟王妃,一切順利,京中各處皆在掌握,我軍已奪宮城,陛下、太後禁足太液池偏殿。”
朝朝渾身徹底放鬆下來。
“涼王呢?”朝朝先問這個。
“涼王已經伏誅。”
“太好了!”朝朝咬牙:“留下他的腦袋,我要把他的頭顱祭在鄧家舊址前。”
“其他還有什麼。”
褚毅遲疑一下,低聲說:“我們攻占秦王府時,秦王怒而不受製,欲刺殿下,殿下刺了他一劍,神策軍數箭齊發,秦王已死。”
朝朝怔了一下。
她不想秦王做皇帝,想押著秦王去寒二哥他們衣冠塚前磕頭,其實沒想過殺秦王。
但皇權之爭從來腥風血雨,秦王那樣狂傲的人,寧死不服,是很正常不過的事。
朝朝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連忙問:“我姐姐呢,婷姐姐沒事吧!你們絕不能傷她!”
褚毅突然沉默。
“怎麼了?”朝朝生出不詳的預感,她厲聲:“我姐姐怎麼了!我不是說過必定要保護好她!她怎麼了?你說話啊!”
難道他們誤傷到婷姐姐了?還是婷姐姐被嚇壞了?難道她真的對秦王感情很深,激憤恨傷過度,一時想不開自己了……不會啊——不不不——
朝朝直接要往外跑。
“王妃殿下,秦王妃沒事。”褚毅艱難說:“…秦王伏誅,秦王妃受驚昏迷,殿下把秦王妃…接進宮中了。”
“……”
褚毅跟著殿下,見過無數刀光暗影,但從來沒這麼繃著神過。
他眼看著年少的王妃僵在那裡,然後,那纖瘦的身影,漸漸地開始顫抖。
她慢慢轉過身來,秀氣青澀的臉龐無比蒼白,她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說什麼呀。”
“我姐姐怎麼了。”她問:“褚無咎把姐姐接進宮,請太醫給她治病吧。”
“…也許。”褚毅低下頭,啞澀說:“秦王妃昏倒,殿下也許是怕您擔憂,把秦王妃接進宮裡醫治。”
“哦。”
她訥訥出一聲。
然後是一陣死寂的沉默。
褚毅看著年少的王妃突然低下頭,用袖子不斷擦臉。
她沒有出聲,可那細弱的、小小的哽咽聲,不知為何叫人特彆不忍。
她甕聲甕氣:“我姐姐沒什麼事吧。”
褚毅不忍心,低低回答:“秦王妃沒有受傷,隻是略受了驚嚇。”
“嗯嗯。”朝朝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終歸是我對不起婷姐姐。”她是想扯出個笑來,但比哭還難看,她低下頭,小小的像是說給自己聽:“這世上的道理大概就是這樣,因果輪回,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這樣也好。
這樣也挺好的。
她擦著臉,衣擺蔫耷落在地上,慢慢往回屋裡走。
褚毅忍不住:“王妃…”
“彆叫我王妃啦。”朝朝輕聲說:“叫我衡姑娘吧。”
她沒有再看褚毅,就慢慢走上台階,走回屋裡。
“王妃…”
朝朝抬起頭,對上無數雙訥訥忐忑的目光,抿著嘴巴勉強笑了笑,她抹了抹臉:“沒關係,我們贏啦,都沒事了。”
“大家幫我換身衣裳吧。”她說:“就換我從家裡帶的衣服,找一件過來吧。”
大家麵麵相覷,不敢安慰,訥訥應聲,悄然散開了。
朝朝怔怔看著喜床散落紅棗桂圓,剛扯下的紅蓋頭就半搭在床頭,她摸了幾下,坐下去,輕輕摸著身上的嫁衣,
“……”
再忍不住,她整張臉皺起來,晶瑩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一顆一顆,在布料上濕漫開。
她的夫君喜歡她的姐姐。
他不會娶她了。
這一身她親手繡的、繡了好多年的嫁衣,
再也不會有機會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