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株花,又看向那茫然無措的小姑娘。
她不願意再回到他身邊了,但是她喜歡這個小姑娘。
也許因為她們很像,都有天真快樂的前半生,都體會過國破家亡的痛苦與絕望,都在很年輕的時候,用儘所有的心力,赤誠又寬容地愛過一個混蛋。
她喜歡這個小姑娘,她想幫助她。
逍遙子想,他怎麼能不滿足她的心願。
阿朝小心捧著那株花,聽見逍遙子的聲音:“那是真的。”
“那是幻境,更是未來。”逍遙子說:“你們活在了這個世代的終末,天地大變革,一切舊世界的格局都將改寫,這是注定的天命,而在這浩大的天命碾軋下,自然會有無數犧牲者。”
犧牲者。
阿朝腦海裡浮現出鄧家衝天的大火,戰死邊疆的寒霜州,萬箭穿心的蒼穆師叔,還有衝回家看見的那一座素柏木的棺槨。
那都是…犧牲者。
淚水不知不覺滲出來,阿朝哽咽:“我知道了這一切,我就可以去改變了,對不對?我可以改變了?”
“我也如此想。”逍遙子說:“所以我拒不成聖,叛出山門,祭造幻境,等待了兩個世代,不可計數的時光,成了現在的模樣。”
“水月鏡花一窺,卻永不可觸及。”
“天命,天命。”逍遙子哂笑:“那是天命,有時候,人不能不信命。”
阿朝的嘴唇開始輕顫,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她咬著嘴唇,用力地搖頭。
她手心的花忽而輕輕發亮,像是在安慰她。
“我不信命。”阿朝倔強說:“我不信,我要去找可以改變的方法。”逍遙子有些嘲弄:“你想變成下一個我嗎?”
阿朝看著他,她的眼眸在熠熠發亮,竟然說:“如果重來一次,您還會孤注一擲複活李姐姐嗎?”
逍遙子突然無話可說。
他沉默了一下,忽而笑起來:“你說得對。”
重來一次,重來千百次,他也仍然會這麼做。
並不是知道命運,就必定要接受,總有最倔強驕傲的人,哪怕明知會被浩大的車輪碾碎,也願意奮不顧身撲上去擋。
逍遙子笑說:“她喜歡你,我也有些喜歡你了。”
“好吧,小姑娘。”他說:“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傳說。”
“上古有一個傳說,在比上古更古老的紀元,在那個世代,人世的此岸與彼岸,連接著一條浩浩長河。”他說:“有人叫它冥河,它有更準確的名字,叫萬寂之海,傳說那是生與死的交界,將湮滅的生靈遺骨或魂魄放入其中,亡者將重入輪回,煥然新生,而那一種新生,是被天命都所承認的新生。”
“可惜我知道這個傳說時,已經祭身了幻境,永世不得離開。”逍遙子笑:“現在,我把這個傳說告訴你。”
阿朝眼睛一下亮起來。
像黯淡的星光被照亮,她整個人都像明亮起來。
她急切問:“我該去哪裡找到那片海?”
“我也不知。”逍遙子卻說:“那已經是太久遠的傳說了,從沒人真實見過,也或許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在傳說中,它是亡者之海。”
“亡者不會渡海,來到活人的此岸。”他哂笑:“但一個活人,又怎麼能找到亡者的冥海。”
“……”
阿朝眼睛漸漸黯淡下來。
她低下頭,半響,卻仍輕聲說:“不管怎麼樣,總是有希望的呀。”
逍遙子笑著,搖了搖頭。
他抬起手,指向阿朝手裡的赤血花,周圍風雲攪動,無數狂湧的力量刹那間衝去,衝進那株赤血花裡。
“我將要離去,這片幻境再無他用,你的運道好,正趕上這個時候,我窮儘它所有的養料,來送你最後一場造化。”他忽而笑:“小姑娘,你身上有與世不同的東西,連我也看不清你的未來,往前走,彆害怕,彆動搖,彆回頭,也許有一日,你真的能創造誰也不敢想的奇跡。”
赤血花忽而大亮,明亮的光中,一縷縷光影如霧色浮出。
那盈盈流光,浮過阿朝的指尖,像是在與她告彆,然後慢慢懸在半空。
阿朝仰起頭,怔怔望著那流光,浮向逍遙尊。
那流光終於還是浮到逍遙子身邊,環繞著他,又像輕輕擁抱著他,和他一起虛化。
逍遙子笑起來,他的眉眼舒展,從未笑得如此暢快開懷。
他張開手,輕柔捧它在掌心,像隔著久遠漫長的時光,撫摸愛人的麵龐。
“婉儀。”他溫柔說:“我終是來尋到你了。”
他倏而虛化為光影,融入萬千雪白碎片,仿佛漫天的雪,紛紛揚揚,傾傾灑灑。
恍惚還是那年,雪落滿長安,他在二樓支起膝蓋慵懶倚坐,旁邊泥爐暖溫酒,白霧靜靜嫋嫋,樓下素雅的車架緩緩停來,雲青裘絨的美麗姑娘走出來,仰頭笑盈盈看向他,說:“遠遠見流光落此地,冒昧來問先生,可是仙人落我大唐?”
——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