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焦急地等待著。
她相信褚無咎能聽明白她的意思,她相信褚無咎可以去昆侖找到師尊,但她真的不知道,師尊能不能醒過來。
偷偷藏起瀕死入魔的師尊,那是她做的最大的一場賭,她堅信師尊絕不會入魔,但她本來也想好,她要永遠守在昆侖滄川峰,百年,千年,她會永遠等下去,這樣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她也可以在事態危急之前生祭了滄川峰,她去填自己做過的事,絕不會讓爆發的魔氣牽累他人、禍亂蒼生。
但是血羅刹活過來,她被困在這江都魔宮,一切原本的計劃都付諸流水。
血羅刹受了重傷,他行事越發瘋癲,他會發瘋般的尋找師尊,也許再過不久他就會失去一切耐心徹底攻入昆侖,到時候他會發現入魔的師尊,到時候……
阿朝甚至不敢想這個可能,她沒有彆的辦法,她急切讓褚無咎去昆侖看一看,她期冀著師尊已經醒過來,但她心裡另一個聲音又無比殘酷地反問自己:你自己相信嗎?
相信嗎,一個已經碎過本命劍、幾近入魔的人,在短短的時間,又好生生地醒過來,能再重新拿起劍,斬殺曾經最強大的勁敵,光複這朗朗乾坤。
阿朝不知道該怎麼去相信。
那不是人,是神仙,可這個世上,沒有神仙,她知道,即使是她的師尊,也從來不是神仙。
阿朝等啊,等啊,沒有等到褚無咎再來看她。
她心裡那微弱的希冀的花一片片枯萎。
她開始蜷縮在昏暗荒涼的宮室角落,幾天不說一句話,像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
魔宮似乎出了什麼事,人人都變得腳步匆忙,連門外監視她的衛兵都一日比一日少,外麵的聲音也越來越少,剛開始會有人每天開門看一眼她在不在,惡聲惡氣對她訓話,但後來門幾天十幾天也不會開一次。
窗戶被從外蓋住厚厚的帷布,像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在不開門的時候,隻能在最亮的午後感覺到一層朦朧的光亮,一天一天過去,時光不可計數地流逝,這裡像被人忘記了。
直到不知多久後,阿朝聽見門倏然被撞開的聲音。
久違的陽光大肆傾灑進來,阿朝被刺的睜不開眼,看見十幾個妖兵魔將衝進來,凶神惡煞要扯起她:“起來,走!”
一個妖兵要來抓她手臂,那隻纖細的手臂卻提前避開。
粗蠻的妖兵愣了一下,看見少女慢慢站起來,她臉龐蒼白細瘦,抬起頭,那雙漆黑得驚人的眼眸,像明亮的星空看著它:“我可以自己走。”
妖兵沒想到她會有這樣冷靜的反應,對上那雙眼睛,說不清為什麼它竟心頭發怯,罵罵咧咧:“快走快走!”
阿朝沉默地跟著它們走,它們的步子很急,有一種說不出的倉惶。
阿朝剛開始不明白,直到走出低聳的屋簷那一刻,她看見遮住半邊天空的火光,滾滾的黑煙,從無數連綿壯麗宮闕間蔓延般地沸燒著。
阿朝一下愣住。
她呆呆看著那火光,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一股大力粗暴從後背推她:“走!”
阿朝一個踉蹌,被迫跟著這些妖兵魔將走,走出後宮,走到前殿。
她終於再次看見了血羅刹,他披著黑紅色的王袍,帝冠琉冕,手裡拿著青銅酒樽,站在帝宮高高的丹陛宮階上,他仰頭大口大口地喝酒,像看一場鬨劇,倨傲而猖狂地俯瞰那些燒火的宮殿。
那些剛才惡聲惡氣的妖兵魔將齊刷刷跪趴在地上,恐懼說:“陛下!人帶到了。”
血羅刹轉過頭,看見她,當四目相對的時候,阿朝看見他緩緩露出一個近乎嗜血的笑容。
他大步過來,打量她幾個呼吸,突然一把掐住她下巴。
他的力道重極了,像要她活活掐碎。
“衡明朝。”阿朝疼得牙縫都像流出血來,她被迫仰起頭,耳邊聽見他怒極而嘶笑的聲音:“虎落平陽、龍陷淺灘,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孤竟是敗在你的手裡。”
血羅刹遠遠就看見衡明朝。
少女被折磨得更消瘦了,她蒼白,細弱,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掐斷,像一隻柔嫩的羔羊,可以任他為所欲為。
但就是這個羔羊般的少女,支起螻蟻般的手臂,最終摧毀了他的一切!
阿朝看著他因暴虐與殺意而燃燒的眼睛,聽著那一聲“敗”,她想到這一路上看見的一切,全身突然開始輕輕顫抖。
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激動、因為一種不敢置信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