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會入魔呢,說不定會自然消退呢,我有你,身體好。”阿朝出奇的淡定,經過這些事,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磨礪得沒脾氣了,甚至可以說是到超凡脫俗的境界了。
她站起來,走出營帳,冰凜的寒風刮過臉龐,她看見一望無際的冰湖,那是曾經天霜山的雪山融化成的湖泊。
阿朝捧起長生珠,長生珠泛開明亮的光暈,天地間細細的風向這裡彙聚,旋轉著潺潺湧入珠子中,將珠身明光漸漸蒙上一層朦朧的霧色。
長生珠,長生長生,是延年福澤的聖器,當它願意敞開懷抱,亡者最細碎的魂靈殘片會從天地萬物中浮出,像撲火的飛蛾般湧向它。
“什麼叫有我就行,你當我是神仙嗎,給你金剛不壞之身嗎,你——嗝,嗝”
長生珠正罵罵咧咧,被灌得連打兩個飽嗝,忙大喊:“夠了夠了!我撐壞了!”
阿朝也字麵意義上的感同身受,揉了揉鼓脹脹的肚子,抬手把長生珠收回來。
“嗝,嗝”
長生珠癱在她手心打嗝,有氣無力跟她說:“不行,再裝不下了。”
“沒有了。”阿朝也一起打嗝,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天霜山,寒師兄,其他宗門…還有師尊。”
這些日子,阿朝接著巡禮走過許多地方,儘力把能收集到的殘魂碎魄都收集進來。
凡人死去,還會再入輪回,可獻祭的修士將永無輪回,他們用自己的一切換取孤注一擲的力量,死後的殘魂散落在天地間,隻會隨著時光漸漸湮滅,直至沒多久徹底消失。
阿朝把能找到的碎魂都收殮進長生珠,但這隻是權宜之計,長生珠承載不了這麼多魂魄,這些魂魄也無法長久留存,也許唯一的生路,隻有那位逍遙尊說過的、那傳說中亡者橫渡的萬寂之海。
“那隻是個傳說,去哪兒找啊。”長生珠還是覺得阿朝異想天開:“你瞅瞅你那手臂,都成什麼樣了,彆再海沒找著,你自己先完犢子了。”
阿朝想了想:“我要是完犢子了,我也跑你珠子裡住著去。”
“放屁!你想得美!”長生珠勃然大怒:“你以為我這裡是不要錢的客棧嗎!想來就來想住就住,幫你裝這些魂魄都夠我煩,還要再收個你?你想都不要想!有多遠滾多遠!”
阿朝吹起小口哨,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走啦走啦。”
阿朝帶著昆侖眾人啟程離開天霜山,方舟飛躍到千裡之上的高空,穿雲而行,回去的路上,阿朝她們站在船頭,一抬頭就看見烏壓壓的天空。
尤其是清晨與傍晚,當陽光不足夠驅散這些東西,天空像被蒙上一層霧,呈現一種灰得發黑的顏色。
阿朝越秋秋站在船頭,久久望著這一幕。
“天空變得越來越暗了…”越秋秋喃喃:“這不是烏雲,是吧。”
阿朝搖頭,說:“這是穢氣。”
穢是一種不是氣的氣,是一種沒有形態的物質,它是一直存在的,是無時無刻不從萬物萬靈中生成,又總被自然消融,這是天地生生不息的一種循環。
這是每家宗門給小弟子們開蒙時的常識卷裡寫過的,但書裡沒有寫的是,乾坤世代綿延幾十萬年,生靈越來越多、穢氣越來越多,可供消解的靈氣卻越來越少,以致天地失衡,天地消化不了這些穢氣,隻能任由它們彙聚,它們彙聚到天空,就漸漸的,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阿朝看著天空,那一刻,突然真切明白了萬物規則的法理。
當天地消化不了這麼多的穢,穢必定彙聚,它們也有求生的本能、會自發尋找生存的土壤與生路,它們漸漸侵蝕一切富有營養的物質,包括搖搖欲墜的乾坤界結界,當結界破碎,妖魔大舉侵入乾坤界,妖魔所過之處,誕生更多的穢,摧毀更多的生命,再毀滅既有的一切。
所以誕生了血羅刹、殷威這些強大的魔尊魔君,所以她們乾坤仙門、寒師兄、她的師尊,這許多許多的衛道者不得不死去,這是一種萬物發展的必然的規律,當舊的世代窮儘末路,那曾經固有的傳統與事物必將被通通碾碎,無論壞的、好壞兼有的、甚至是好的,都不重要,在這個時候都要被碾碎,以騰出最廣闊的空間、最新鮮的養料,供給新世代的事物與體統蠻荒生長。
越秋秋也許無法想到這些,但她也必然感到一種莫大的震撼與無限未知渺小的茫然,她呆呆望著那末日般的天空,突然渾身一顫,她顫聲問:“我們…我們真的還能…還能驅逐妖魔嗎?”
她是一個心智單純的人,曾經因為對妖魔的仇恨單純堅定地認為一定可以把妖魔逐出乾坤界,但是這一刻,她的聲音也有了茫然與恐懼。
她們乾坤仙門大多數人一直認為妖魔是侵.略者、是絕對的敵人,但如果是天命讓這些妖魔融入乾坤界,如果這三界大統才是真正的天意,那她們視驅逐妖魔為使命,自以為替天行道,卻其實竟是一件逆天而行的惡事嗎?
越秋秋突然感到恐懼,一種所堅信的信仰被動搖的恐懼。
但就在那一刻,她聽見輕而堅定的聲音:“你想錯了。”
“驅逐妖魔從來不是根本的目的,那隻是一種方法。”越秋秋聽見阿朝說:“我們乾坤仙門的使命,是維護乾坤界的太平,是維護蒼生黎民生存與安康的權利。”
越秋秋猛地看向阿朝,看見她的白皙細致的側臉輪廓,她望著天空,那眼神鎮靜而平和,有一種越秋秋無法形容甚至現在難以理解的東西。
“如果驅逐妖魔,能讓我們的百姓過得更好,我們當然要驅逐它們;但如果驅逐它們,已經並不是我們最好的選擇,那我們也可以接受它們,但是,我們必須同時建立一個嶄新的規則與體統,管束它們、壓製它們,不能讓它們仗著強大的實力胡作非為,殘害生靈。”阿朝說:“我不覺得人與妖魔不能共存,但那種共存必將是以我們人族為主,那必定要先保證我們人族的權利與尊嚴,這就是我們該去完成的使命。”
越秋秋呆呆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從沒真正認識過的人。
“那…那…”越秋秋結巴:“那你,你想怎麼做。”
阿朝沉默了一下,拿出一封喜帖,越秋秋一看就知道,那是蔚師姐的婚書。
十幾日前,魔君殷威與蔚師姐大婚了,那時她們還在長闕宗巡禮,離得太遠了趕不過去,越秋秋不想去參加妖魔的典禮,但阿朝的態度卻很自然,還寫信給暫留在萬禁平原的霍師兄,讓霍師兄代替昆侖送上賀禮。
越秋秋不明白,但她聽說過現在外麵很多風言風語,說曾經禍害蒼生的是血羅刹,血羅刹已經死了,現任的魔君殷威品行不錯,對人族也沒有惡意,昆侖帶著乾坤仙門當日從江都撤走,便是有意與妖魔議和,乾坤界已經死過太多的人了,不要再打打殺殺了,一起合力共享太平吧。
越秋秋每次聽到這些話就莫名憋屈,但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此刻見到阿朝拿出喜貼,忍不住說:“你真要和魔君議和嗎?”
阿朝搖頭。
“我並不恨魔君,我知道他是一個挺簡單的人,甚至還有不錯的品行。”她說:“但我還是認為,必定要殺了他,而且越快越好。”
越秋秋一愣。
她看見阿朝看著喜帖,眼神慢慢變得堅定,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魔君大婚,現在是他最得意高興的時候,也是他對昆侖和乾坤仙門戒備最小的時候。”
“我也想成親了。”她說:“我想借著大典,引魔君來昆侖,趁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殺了他,借助昆侖龍脈大陣,鎮壓魔種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