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就知道說了也沒人信。
阿朝搖了搖頭,重新走了。
“明朝師妹…衡明朝——”
阿朝沒有回頭,她慢慢沿著街往前走。
氣氛沉悶到長生珠都沒敢開噴褚無咎祖宗十八代。
長生珠母雞狀窩在她肩膀,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她,才小聲說:“你要去找褚無咎嗎?”
阿朝搖頭,說:“蔚師姐今天離開,我現在去,他必定會疑心我發現了什麼。”
長生珠呆住,不敢置信:“你啥意思?你不是去找他算賬嗎?!”
阿朝抬起頭,看著夜空。
“我知道蔚師姐說了很多假話。”她說:“但我更知道,她說的有些話是真的。”
褚無咎也許不是不喜歡她,可喜歡她,隻讓他感到扭曲而疼痛。
他是一個極傲慢的人,他希望自己無堅不摧、無所束縛,希望禦極寰宇至高無上,希望有一位溫柔賢淑、事事以他為先的夫人,那是他少年時代就給自己立下的未來,是他一直視為自己應該且必當達到的成就。
可她永遠也變不成那樣的妻子,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注定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責任與使命而把他往後放,從前是,未來也是,總要讓他被迫妥協與退讓。
她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好,但她知道,這對他不公平,他也有疲憊怨恨的權利,有放棄她選擇另一個更適合自己的妻子的權利。
當然,她也有罵他的權利,可以現在就跑過去扇他十六個巴掌,站在院子裡跳腳罵他陳世美王八蛋。
阿朝在心裡砸吧一下這種畫麵,有點心動,可又不是那麼心動,終究很沒意思
……算了吧。
她不想罵蔚師姐,也更不想罵他了。
“那你就這麼算了?你就聽信那個蔚韻婷一麵之詞,就這麼算了?!”長生珠簡直氣炸掉,上躥下跳怒道:“你好歹去見他一麵,問清楚!再把那個蔚韻婷挑撥你的話給他全說一遍!我就不信他放任那個死白蓮那麼多心眼!!”
阿朝笑起來:“好吧好吧,我明天早上就去見他。”
長生珠跳腳:“什麼明天早上,現在就去!砰砰敲門嚇死他!”
阿朝抿著嘴巴笑,還是搖了搖頭。
她沒有找客棧,就抱著大竹筒一路慢慢地溜達,累了就歇在街邊屋簷下,看著夜色漸漸透出曦光,等天大亮的時候,她從坐暖了的石階站起來,拍了拍衣角的灰塵,又跑去那家店,買了一份新的灌湯包和豆漿。
走的時候,她給了雙份的錢,笑著對女主人說:“嫂嫂,如果將來有人來向你們打聽我,麻煩你們就說我是今早才來的。”
那女主人一愣,隨即露出忐忑惶恐的神色,阿朝連忙說:“沒事沒事,是我悄悄跑出來玩,我哥哥派人打聽我的消息,你們這樣說了,我家裡人就放心了。”
那女主人才鬆口氣,喜笑顏開連連點頭:“好,好,小姐放心。”
阿朝笑起來,向她們揮了揮手,抱著湯包與竹筒跑走了。
阿朝跑去褚宅,砰砰叩門。
清晨的褚宅已經很忙碌了,阿朝先跑去正院書房門口,書房裡已經有許多身著華服的權貴家主在等,阿朝跑了一眼,就跑向後院。
她跑進屋子時,褚無咎正在換衣服,呂總管拿著月白滿繡暗紋的羅袍服侍他披上,他站在銅鏡前,修長手指慢慢在胸前交疊衣料柔滑的右衽,側眼瞥她一下。
“大早上的,你來做什麼。”他語氣冷淡:“不早不晚,偏等人換衣服時候進來,你真是越來越有規矩。”
阿朝抱著湯包和大竹筒進來,遞給他:“吃早飯。”
肉食的香氣衝進漫布雅香的屋子裡,簡直焚琴煮鶴,褚無咎蹙眉,冷冷看向她正要張口,就看見她提著的湯包。
“!”
看見荷葉包著的湯包,呂總管神色倏然微變,他下意識看向主子。
褚無咎眼瞳微微收縮,心裡泛起驚浪,麵色卻仍冷淡鎮靜,並不露聲色,他淡淡說:“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就往這裡拿。”
阿朝看著他,他沒有看她,仍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冠冕,像隻隨口一說,冷淡又自然。
阿朝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抿唇笑起來:“你不記得了,這是我們以前一起老去吃的那家湯包。”
“我一路趕路,今早才趕到,剛進城就聞到她家包子的香氣,排了好長的隊才買到。”她自顧自地:“還有呀,我今天去才發現,店家已經不是原來的婆婆爺爺了,已經是他們的兒子兒媳了,不過味道沒有變壞,客人反而更多了,我排隊時候還聽客人說,說那對伯伯嫂嫂年輕力氣大、配合又默契,一天能做的分量更大,生意做得更紅火了……”
屋子裡所有侍女仆從不敢出聲,沉默又不解地聽著少夫人絮絮叨叨,津津有味說著那些原根本不配在這豪門深宅提起的細小瑣碎事。
褚無咎平日也懶得理她嘚啵嘚,但昨晚蔚韻婷才走她今早就來,他慣來多疑,心頭有些忌諱,又聽她一再提起那家店,心裡忽然極不痛快,粗暴打斷她:“絮絮叨叨沒停了,我還有事,你到底想說什麼?”
阿朝停住嘴。
她的視線很好,又很細致,能看見呂總管身旁侍女捧著的托盤,上麵零零散散擺著蹀躞、玉佩、鉤帶,還有一枚很新的沒見過的香囊。
“沒什麼,我就是隨便說說。”阿朝把荷葉包和竹筒放到桌邊:“我看見書房有很多人等著,你去忙吧,我走了。”
褚無咎心裡火一下騰起來,冷冷道:“你那封信我看了,婚期在近你還急著往哪兒亂竄?你老實在這裡待著,開始準備婚服與典禮。”
阿朝看他要發脾氣的樣子,不想和他吵,就沒拒絕,想了想:“大婚前,我還有點事要和霍師兄說,那我叫他也來這邊。”
褚無咎懶得管她這些:“隨便你。”
阿朝哦一聲,說:“那我還去我以前住的那個院子住了。”
褚無咎冷笑:“不然呢,你還想來我這裡住。”
阿朝笑一笑,說一聲“我走了”,轉身跑走了。
阿朝又回到熟悉的院子,她站在屋門口,還能遠遠看見水榭邊走過的褚家侍從與賓客,井然整肅,儘是名門堂皇繁華的煊赫。
阿朝看了一會兒,輕輕關上門,那些隱約熱鬨的聲音一下就都消失。
她走到桌邊,把師尊的牌位捧出來,拿袖子擦了擦放在桌上,她發了會兒呆,然後在桌邊坐下來,雙臂疊起來,趴著歪過臉蛋,看著牌位。
“…師尊,也許我不該來。”過了會兒,她突然小聲說:“我跑來這裡,結果好像也還是我一個人。”
“我好像有點倒黴。”
她抿著嘴巴笑,笑著笑著,側過臉,把臉埋進臂彎裡。
“師尊,褚無咎也不要我了。”
溫熱的液體慢慢滲開,她把臉埋著,受傷的小獸一樣全身蜷縮起來,疼痛地低低地哽咽:“他真的…放棄我了……”
這下,真的隻剩她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