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韻婷心裡有無限的委屈與痛苦,可她知道自己沒有繼續痛哭的資格,脆弱隻會讓她失去更多東西,她用手背擦了擦淚水,終於咬著唇爬起來,踉蹌走向褚無咎。
這時候,她看見褚無咎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猩紅,呈現一種妖異而瑰麗的色澤,那是妖魔的眼瞳,是萬分冷靜的,甚至平靜。
他眼珠慢慢移動,看向王族長,輕柔說:“我什麼要節哀。”
“她隻是睡著了。”他說:“你是想詛咒她。”
王族長渾身汗毛陡豎,他猝然瞪大眼來不及說話,一條冰冷的狐尾猛地凶殘貫穿他肚腹,像鄉間小孩用木棍串起螞蚱的身體,他的屍體被高高揚到半天,四分五裂,化作數不清的碎肉,血雨似的稀裡嘩啦潑下來。
所有人悚而顫栗,蔚韻婷踉蹌著後退,猛地跌坐在地上,驚恐望著他。
“褚無咎!”霍肅忍不住怒吼:“你做什麼!”
褚無咎神容仍然平靜,甚至柔和的弧度。
他低頭看她的臉,她臉上都是血,他去擦她臉上的血痂,可他手上的血更多,越擦越臟,他低下頭,冰冷的嘴唇貼在她臉頰,一下一下輕輕地含吮,舐乾淨她臉上所有汙濁的泥血。
“衡明朝。”他說:“你聽見了嗎,他敢讓我節哀。”
大乘期的瓶頸在那一刻倏然崩塌,洪荒般勢不可擋的力量從他體內爆發出來,天地轟然大震,陰沉的雷雲鋪天席地,如史前怪物的雷光在厚重烏雲後緩緩崢嶸出一角。
“我為什麼要節哀。”他自言:“我知道你沒有死,你必定又在騙我,你必定是在報複我。”
“我知道,你不在這裡。”
他抱著她,慢慢站起來,竟然向外走去:“你必定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滄川峰了,你必定去找衡玄衍了,你好大的膽子,我得去找你…”
“褚無咎!”霍肅忍無可忍要追上去:“你要發什麼瘋,你把衡師妹的屍——”
一隻手猛地捂住他的嘴,長羅風玉神色充滿陰沉惶恐的警告,低吼:“閉嘴啊!”
“你沒看見嗎,他瘋了!”長羅風玉虛指著褚無咎,神色忽而也露出快被逼瘋的猙獰:“你看他那樣子!你睜大眼睛看看他那樣子!你再敢說一句話,他連你也殺!彆說你,他恐怕要徹底瘋魔,要屠了昆侖!要把我們全殺了給衡明朝陪葬!!”
霍肅全身猛震,看向褚無咎。
褚無咎抱著衡明朝慢慢往前走,他赤著腳,披頭散發,大紅的婚衣破敗垂散在地,浸在血泥裡。
“衡明朝,你為什麼不醒來。”
他說:“阿朝,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他魔怔一樣,叫她衡明朝,又叫她阿朝,不斷重複這兩句話:“你為什麼不醒過來”
“我不想與你成親,琅琊幻境裡,你就**在大婚那天,我恨極了你,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婚衣。”
“衡玄衍死了,你不知道我多痛快,他死了,你再也彆想為他要死要活,我恨不能親手把他碎屍萬段,把他牌位燒成灰,你就不能再抱著那塊破牌位在我眼皮底下亂晃。”
“我真想殺了你,我要掐死你,我要勒斷你的脖子,挖出你的心,我會把你的眼睛挖出來,用鏈子栓起你的四肢,你哪兒都彆想去,誰也看不見,我讓你待在哪兒就在哪兒,我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你隻能衝著我哭。”
“衡明朝,你是不是恨毒了我,你是不是想殺了我”
“那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天空下起大雨來,滴滴答答的聲音,他低下頭,看見雨水順著她臉龐滑落。
她閉著眼,臉色蒼白,唇角微微翹起,安寧又輕快地笑。
他怔怔看著她,膝蓋忽然發軟,踉蹌著跪下來
“你為什麼不醒過來…”他的聲音終於顫栗起來:“…因為我殺了你。”
她用自己的命,給他最後重重一擊,讓他殺了她,讓他永遠欠她,必得聽她臨死的話。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我不僅殺了你,我還能再殺你一次,我還可以再殺你——”他驀然瘋癲,掐她脖子,可她的脖頸斷了,他突然怕她的腦袋掉下來,他猛地收回手,屈起利爪轉而狠狠抓向她胸口:“我把你的心挖出來,我要把你心臟挖出來——”
“轟!!!”
雷劫轟然重重劈下,像一道開天的巨大神斧劈向他。
褚無咎想都沒想彎起身體,把衡明朝的屍體緊緊抱在懷裡。
他的婚衣劈成飛灰,他的皮囊破碎,他的妖尾如無數盤龍遮天蔽日,魔氣與靈光並盛,更強悍龐大的軀體伴隨著瀕近神明的意誌從舊殼中脫胎落骨。
他感覺懷中漸漸變空,他瞳孔驟縮,血肉模糊的臉低下去,目眥欲裂看著少女的身體漸漸變作飛灰。
“衡明朝——”
“衡明朝!!!”
他像蝦一樣躬起腰,把她的屍體死死摟在身體裡,可浩大的雷光籠罩,將他懷裡失去魂魄的死身一寸寸碾作塵埃。
“啊啊啊啊——”
他終於佝僂起身體,像重傷瀕死的野獸,瘋癲地收攏手臂,收攏那根本留不住的飛灰。
他全身顫抖,看著空空的雙手,這如仙如玉的、深沉冷血的、野心勃勃的天命主,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啕哭出來。
“衡明朝—衡明朝——”
“衡明朝——”他嚎哭:“我愛你啊!”
衡明朝,你怎麼忍心,
你知道嗎?你怎麼能不知道?!
——我愛了你,整整兩百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