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寒起來,黑塋山上方密不見天色的黑氣漸漸散了,山火燒光林木卻還騰起滾滾灰煙,一層灰黑色的霧氣虛虛籠罩著整片山脈,直漫到山的儘頭,連飛鳥都不見蹤跡,遠遠望去,十萬大山沒有半點生機,鳥獸絕跡,死寂無聲,看得說不出的荒涼。
肅州迎接帝都特使剿賊平叛,益西川府郡郡守聞訊,連忙親自帶郡府衙門趕來在黑塋山周圍設帳連營,督促收攏百姓,黑塋山周圍千百裡的村寨大多之前黃猙帶來的妖祟兵禍損失慘重,便是闔村沒了也不在少數,肅州協令使為了討個漂亮的政績,趁著長羅風玉在此駐守,特意把益西川府郡郡守都叫過來,好生收攏災民,表明他們肅州的忠誠與儘心儘力。
長羅風玉披著件薄狐狸裘,攏著袖子看不遠處村民寨民們被官軍驅使著慢慢彙合,青壯的爹娘攏著孩子,年輕的大郎背著爺奶,所有人臉上掛著悲苦之色,神情茫然倉惶,像失去家的稚子,不知要去往哪裡。
長羅風玉望著,一時沒說話,旁邊長羅家的管事,見他目光望著那仍然籠罩一層灰黑霧氣的山原,明白他在想什麼,歎一聲氣:“也是可憐,這黑塋山先被穢侵染,如今又被妖魔榨走最後一點靈心,地底的靈脈徹底枯竭,以後再生不得什麼活物,這些凡人民夫留在這裡死路一條,好在益西川府郡負起責來,把他們遷走,總算有了活路。”
長羅風玉卻搖頭:“說得輕巧,一把年紀了背井離鄉,家當沒了,宗祠寨碑也扔在這裡,換個地方重頭開始,一針一線都要張羅,幾代人才能紮下根來。”
長羅管事也知道是這樣,歎氣,又忍不住罵:“這些妖魔,從那荒涼的妖魔界遷來咱們這乾坤界,吃咱們喝咱們的,可好好的日子不過,還到處作亂,真是該殺絕了才好。”
長羅風玉本不想說什麼,聽著孫管事義憤填膺的唾罵,心裡憋著的東西突然忍不住露出來。
管事聽見一聲冷笑:“這些妖魔是不服管教的畜生,是無禮無節的惡狼,但如果有誰真的願意悉心教化,以強力壓,有獎有罰,天長日久,未必不能把他們馴成忠心懂事的家犬。”
“可偏偏唯一能做到的那個人,不想這麼乾!”
長羅管事愕然抬頭,看見自家從來風流快活的大爺神容冷峻,臉上帶著一種極複雜的情緒,像悲憤,像冷笑,又像無可奈何。
“他是一個極有本事的人,一個真正把帝王之道玩弄在鼓掌的人,平伯,以前他做褚家少主的時候,一個卑弱的庶子,白手起家,生生壓過我們長羅家成為氏族第一人,十九州的霸主。”長羅風玉道:“如今他是帝君,是三界至尊,四海俯首,你說他看不明白這些,你說他對妖魔的不馴束手無策,不是笑話嗎。”
長羅管事見他妄議帝君,臉色白起來:“這…”
“他隻是不想管而已。”長羅風玉哂笑:“他是不準妖魔與人族為敵,違逆者屠,無論妖、魔、人族,誰破壞三界太平,他就殺誰,殺得屍山血海也無不可,但除此之外,他多一點的心思也不會花,多一分的教化也不會給。”
長羅風玉聽過有不忿之輩暗中罵昏君暴戾、魔主當道,這又有什麼不對,褚無咎根本不想當個聖明賢主,他是這天底下最清醒冷漠的昏君、暴君,他甚至從來不掩飾這一點,以
殺止殺,以血屠血,湯湯揚揚,以無動於衷的淡漠姿態維係這龐然三界勉強的太平。
長羅管事心驚肉跳,聽少主說得越來越露骨,忍不住:“大爺!”
長羅風玉聲音頓住,長羅管事吞著乾澀的唾沫,低聲說:“聖上素有頭疾,許多事心有餘力不遂,您為聖上愛重的能臣,咱們多少氏族都指望著您,您可萬萬要慎言慎行。”
長羅風玉久久未語,那種隱約譏諷尖銳的情緒從他臉孔消失。
“大兄!大兄!你猜我發現了什麼,我發現個…”
長羅風玉低嗬一聲,長羅管事聽見他說:“頭疾不重,他是瘋得太重。”
長羅管事頭皮一麻,長羅風玉臉上已經重新恢複往常懶散的神情,轉身看著小跑過來的長羅樂敏:“怎麼,你發現什麼寶貝了?”
“我沒發現寶貝,可我發現有人藏著寶貝!”長羅樂敏拉住長羅風玉,壓低聲音:“大兄,我聽人說,那姓蔚的從黑塋山中搬出來一大塊精純的靈心,還搶了個美妾回來!”
長羅風玉聽見靈心時便心中一動,聽見美妾的時候,反倒詫異起來:“蔚碧搶了個女人回來?”
“可不是,聽說還是個凡女呢。”長羅樂敏有點幸災樂禍:“我之前聽說,蔚韻婷這個弟弟桀驁倨傲,不喜女色,至今沒成親,還曾經冷言冷語攪了她做的幾次媒,叫她操心不已,如今看來傳言不可信啊,堂堂妖魔大將,辦差都搶個凡女回來,我看他回去還坐不坐得穩這個昭廷都督。”
長羅風玉若有所思,不像長羅樂敏看熱鬨,他是知道,蔚碧是真對女人不感興趣,蔚韻婷曾經看中一家人族清流名門的女兒,想為蔚碧娶妻,甚至特意去向帝王請旨賜婚,旨意都由內廷寫好了,墨跡未乾,蔚碧提著叛軍的腦袋闖進宮去,跪請帝王收回賜婚。
這樣一個無所顧忌的小殺瘋子,強搶凡女為妾?簡直離譜!
長羅風玉來了興趣,他想了想,問:“蔚碧把東西放哪兒了?他現在在不在?”
長羅樂敏都打聽好了:“他直接把東西和人都送鎮子裡,黑塋山太大了,靈心不止一塊,他又帶著那些妖魔上山搜剿去了。”
長羅風玉挑眉:“送鎮子上去了?還真是寶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