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秋秋滿是期待的臉,趙淑妃得意的眼神,長羅樂敏震驚的神色,無數賓客茫然又惶恐的麵孔,都漸漸變成蒼白的背景。
阿朝坐在桌邊,窗門緊閉,她坐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外麵稀薄的光漸漸昏暗,房門被推開。
呂總管帶著幾個宮人走進來,臉色發白看著她,先彎腰深深行一禮,才低聲說:“稟李娘娘,陛下賜永樂宮淩遲。”
阿朝放在桌角的手一瞬間攥緊。
她的嘴唇輕輕張開,呂總管仿佛知道她所想,低聲道:“越姑娘被押入昭獄,昆侖掌座霍肅聞訊已趕赴來請罪,正跪在未央宮外的廣場,背覆荊棘,言師妹無狀、衝撞貴人,聽候陛下發落,隻求留其師妹越姑娘一命、不牽累其他昆侖弟子。”
“長羅貴姬被禁足宮中,命暫時幽閉宮門。”呂總管說:“長羅氏被訓責,貴姬的兄長跪請自退九卿之位,而趙淑妃的家人…陛下賜趙氏闔族梟首,屍身罰入骨窟,不赦幼老。”
阿朝坐在那裡,幽暖的屋內,卻感覺像坐在數九寒天的冰窖,漸漸寒到了骨子裡。
他要做什麼,阿朝想,隻是心直口快一句話,他卻要殺多少人才罷休。
“陛下還沒回宮,娘娘請先回正殿等候。”呂總管壓低聲音:“娘娘,等陛下回來,您萬不可與陛下爭執,萬萬不能,您要柔順,要溫卑,要撫平陛下的怒火,隻有您與陛下好了,其他人才能有好。”
“李娘娘,您記得,您是李娘娘。”呂總管張了張嘴,最後隻能說一聲很低很低的:“…娘娘,陛下已經不是原來的陛下了。”
阿朝沉默不言,一會兒才緩緩站起來。
她重新回到正殿,呂總管喝令宮人們忙碌準備各種飲食湯水,昏暗燭火搖曳,打在繁密華麗的擺飾上,像無數斑駁的魍魎怪影。
阿朝坐在榻邊,過了會兒,聽見外麵推門聲,宮人齊刷刷衣帛跪地的行禮聲,呂總管殷切地稱呼陛下。
阿朝抹了一下臉,手縮進袖子裡起身往外走。
宮人的衣袂婆娑,帝王站在屏風旁正由內侍更衣,他神色淡漠卻平靜,沒有任何暴怒發瘋的跡象,甚至看不出什麼不悅,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人今天已經下令以殘酷的刑罰奪去成千數萬人的性命。
阿朝走到他麵前,屈膝行禮,聲音很低:“見過陛下。”
所有聲音像突然消失了,她低著頭,感覺到陰影漸漸靠近,像黑暗的怪物籠罩住她,她的下巴被輕輕握住,抬了起來。
帝王凝望著她,那是虎狼一樣的眼神:“看來沒有哭。”
阿朝垂眼:“臣妾為何會哭。”
帝王淡淡一笑,說:“你說的對,孤喜歡這話。”
阿朝抬起頭,像盈滿澄冽水光的眼眸望著他。
帝王的神情並不為這樣的眼神動容,他慢慢撫摸她的臉頰。
“我愛過一個人,我給過她我能給的所有的忍耐與妥協,我給了她很多次機會,可她在我麵前自刎,是她跑到我麵前,讓我親手殺了她。”他慢慢說:“從那一刻起,我就失去愛的能力。”
他不是在抱怨或諷刺,他在平靜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他以妖魔之軀突破大乘,天道賦予他至高無上的力量,證道帝位之尊,同時奪走了他最後的軟弱和愛。
他已經很難說自己還是一個周全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變成個什麼樣的怪物,他希望她也儘早真正明白這一點。
“她叫衡明朝,她已經死了,這很好。”帝王滿滿俯下身,凝視著她的眼睛,那語氣緩慢柔和,讓她一字一字聽清楚:“因為如果她活過來,她再站在我麵前,用以前的樣貌,說以前的話、做以前的事,我會忍不住再殺她,我會頭疼,腦子裡隻有殺人,一刻也無法忍受,我會殺了她、再屠光她所有認識的人,把所有人都殺乾淨,再沒有半點餘地。”
她的嘴唇顫抖,眼瞳浮現出恐懼、疼痛和絕望。
以前他會感到心疼,可現在他看著她,心中沒有一點波瀾,反而因為她的痛苦,漸漸生出異潮般扭曲的亢奮。
他彎下腰,嘴唇落在她乾澀發白的唇角,她在輕輕哆嗦,他並不打算把她嚇壞,也不希望她現在就崩潰,所以他頗為溫柔地隻貼了一小會,就鬆開她。
“送她回偏殿。”他淡淡吩咐呂忠,轉身脫去厚重的袍冕,他往屏風後走去,麵無表情一手解腰帶的係扣,就在那一刻,他身後傳來急促倉亂的腳步聲,柔軟的身體從背後踉蹌撲上來,少女手臂緊緊抱著他的腰。
他頓了一下,冷漠的臉龐終於露出微微的詫異。
他偏過頭,垂眼看著她。
“我…我不想回偏殿。”少女聲音低弱顫抖,但被淋濕翅膀的幼鳥,但她還是緊緊抱住他,蒼白纖細的手指抓住他的衣服,把沉鬱華美的布料抓出細密的褶皺:“彆送我走…”
“陛下…”她細細地祈求示弱:“陛下…”
“……”
帝王垂眼看了她一會兒,他的神色終究動容,他低下頭,在她額頭親一下,又往下輕柔親了親她耳頰。
阿朝的手鬆下來。
她知道,這一次,她的師兄和師妹不會死了。
可這遠遠不是結束。
——
長羅樂敏頹喪坐在桌邊,殿門被打開,中午晃眼的太陽光燦燦打進來。
她愣住了,猛地站起來還不敢置信:“放我出去了?這麼快就——”
聲音卡住,她看見幾個宮人簇擁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少女清秀相貌,眼眸沉靜,有著遠超乎年紀的沉穩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