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地宮,緩緩打開,刺骨的陰風往骨頭縫子裡吹。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骨窟,讓滿朝文武聞之色變的埋骨之地。
阿朝麵無表情沿著陰森冰冷的台階往下走,心裡想,睡過之後,她剛睜眼,就迫不及待邀請她來骨窟參觀,褚無咎,你是真行啊,誰也不能比你行了。
褚毅點起火把,火光照亮無儘深坑中一座座如荒古遺跡的龐大骸骨,濃重的血腥氣與腐朽的腐爛氣味,是真正傳遞死亡的氣息。
“先魔尊血羅刹在位時曾下過一道最聲勢浩大的旨意,召集麾下妖魔掘開仙魔戰場遺地,從中挖出數以萬具的妖魔骸骨,這些骸骨是這幾十萬年來,乾坤大地最強悍的生靈。”
褚毅沉道:“血羅刹死後,魔宮被摧毀,這些妖魔骸骨卻被大妖刑乾戚奉其遺旨藏於荒地,後來刑乾戚歸降陛下,將這些妖魔遺骸的藏地說出,陛下以天地之力,將這些妖魔骸骨鎮封於此地,建起地宮,名曰骨窟,又於其上建起帝都與阿房宮,以帝氣與萬民生靈之力孕養。”
阿朝舉著火把,久久望著那一座座龐大的骸骨,無數的禁軍身披重甲如蟻群在深坑間穿梭,將一具具屍身扔下去
,那些新鮮的血肉迅速腐爛,變成渾濁黑色溪流,包裹著骸骨,以致那些骸骨流淌著漆黑的流光,恍惚間已有近似活物的威威法相成型。
阿朝覺得牙齒發冷。
“所以他總在殺人…”她喃喃:“所以他法度嚴苛殘酷、動輒抄家滅族,任由許多妖魔和人反叛,各地烽煙戰亂不止,數百年來,三界大地好似統一平定,卻內囊仍是一片狼籍。”
所以他從不教化、不赦寬恕,以最簡單也是最冷酷的鐵腕強壓住這個太過浩大的王朝。
“為什麼…”阿朝覺得可笑,甚至忍不住笑出來:“連血羅刹都沒用這些骸骨去鎮壓不臣,他竟想用這些東西取代臣屬,它們是能替他殺人,可能替他殺光天下人嗎?能替他治理人心嗎?以恐懼和死亡鎮壓蒼生,他究竟想殺多少人,他真想做個孤家寡人嗎?他是瘋了嗎?”
褚毅緊緊閉著嘴,神色沉重。
他最後隻握緊把手,低聲提醒:“娘娘,慎言。”
阿朝沒有說話。
她望著那些螞蟻一般在深坑骸骨間穿梭的人影,突然很輕地說:“當年我自刎,當年我把最後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不是想看見這一幕的。”
褚毅啞口無言,唯有默然。
阿朝感覺眼眶酸澀,她低下頭,抹了一下眼角。
她以為她自刎,喚回他神誌救回他的命是最重要的事,解除情蠱,是解脫了她們兩個人,時間會治愈一切悲傷,痛苦一陣,剜掉沉屙,她們就能從此各自開始嶄新的人生。
可她沒想到,他的怨恨與不甘那麼深,深到從一個人變成了妖魔,深到天道不得不奪去他的情感與痛苦,一同奪去他所有的溫情與仁慈。
她救了他的命,卻同時變成一隻手,狠狠給他最沉重的一擊,推他墜入深淵變成一頭怪物。
多可笑,多可笑啊。
阿朝擦乾眼淚,恢複了冷靜:“陛下呢。”
褚毅小心打量她一眼,但她神色平靜,甚至比來之前還冷靜。
“娘娘請。”
阿朝在地宮頂部再見到褚無咎。
他負手站在高大的圍欄邊,冷漠俯視她。
阿朝知道他為什麼叫自己來看這些。
他是在警告她、恐嚇她,不要以為有過那一晚,就能怎麼怎麼樣,就能踩在他頭頂搞東搞西,他不吃這一套,她要是敢做什麼,他照樣弄死她喂骨窟。
阿朝隻想冷笑。
大傻叉,王八蛋。
阿朝走上樓梯,福身行禮,向他笑:“陛下請我來,真是用心良苦啊。”
聽她陰陽怪氣十分不敬,他的臉色沉了,眼神變得恐怖而尖銳。
褚毅冒出冷汗,真怕娘娘與陛下爭執,他正想趕緊提醒娘娘,就見娘娘突然上前幾步,撲進陛下懷裡。
他看見陛下全身一瞬間僵硬,瞳孔迅速放大縮小。
阿朝小鳥依人般的窩在他懷裡,這個角度沒有人會看見,她的手緩緩且凶狠地攥緊,像要把他掐斷。
真神奇,她看話本裡寫是軟的,那天晚上也感覺是軟的,但她現在摸,裡麵卻是硬的,竟然杵著有一根骨頭。
他全身都在顫,也對,大概沒有男人受得了這個。
阿朝把腦殼頂在他心口,氣定神閒地小聲說:“把他們打發走。”
他不出聲,阿朝狠狠用力,他嗓子擠出一聲嘶啞的扭曲聲,心口劇烈起伏。
阿朝覺得,他殺了她的心都有了。
帝
王顴骨咬得高高,像要生嚼碎誰的骨頭,但終究,他還是隱忍地一拂袖。
“?”
褚毅茫然,覺得陛下的神色太過古怪,但服從刻入骨髓,低頭道一聲“是”,帶人退去了。
樓梯口隻剩下她們倆,隔著厚重高大的圍欄,俯瞰就是深不可見底的地宮深坑,無數腥爛的血氣源源湧上來,怎麼看也不是應該搞這些的地方。
可阿朝心裡憋著一股火,這火燒得她肺腑燃燒,她破罐子破摔,她隻想毫無顧忌宣泄出來。
“陛下,您彆生氣。”
她踮起腳,靠在他耳邊,掐著嗓子矯揉造作慢條斯理:“臣妾不敢冒犯您,您把臣妾叫到這裡,臣妾心裡害怕,但您放心,臣妾不會弄壞它的…”
“——呀,陛下!”她突然好像多麼驚慌,壓低聲音,充滿惡劣嘲笑:“它怎麼腫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