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常山陡峭,卻在東西二峰之間可見一處開闊的山麓。
兩位騎著高馬的少年郎沿著山麓的方向前進,身後各自跟著十餘隨從。
趙都雲騎著紅馬,張弓射箭,倏然間箭破長空去,疾風過山崗,三百丈開外,一隻不知什麼野獸匡然倒下,驚起飛鳥一群。
一名騎矮馬的隨從就駕馬而出,遠遠地奔進山林。
不消多時,隨從駕馬歸隊,高聲道:“雲順郡王,牝鹿加一隻。”
太祖封王之時,定下降等襲爵的規矩。趙都雲進京,不知在皇帝耳邊吹了什麼風,又因老宣王確實不大中用了,皇帝口諭,已讓趙都雲順襲雲順郡王。
既降了爵,原先的親王府其實住不得了。
但老宣王身體狀況可以說是半死不活,他不死,封王儀式一時辦不得,怕他什麼時候突然就歿了。
但他也不活,趙都雲便順勢頂著郡王的名頭,住著親王的府邸,把著親王的權利,誰也不說得什麼。
既有天子授意,眾人便當即改了口,不叫趙世子了,改叫雲順郡王。
“雲順郡王,獵獲鹿四隻,雉兔三十又一。共計一千又零二十七斤三兩。”
“陸世子,獵獲鹿二隻,野豬一隻,雉兔一隻,共計九百九十八斤九兩。”
“雲順郡王,勝——!”
紅馬之旁有一通體斑駁的棕色大馬,身上棕色與白色交錯,仿若山頂積雪融化,一瞧便是一匹戰功碩碩的戰馬。
陸景明目光炯炯,黑眉斜飛入鬢,高額盛鬋,在山風中朗聲大笑:“不愧是雲順郡王。”
他倒是祝賀得不甚經意,但這一賀在趙都雲的心裡一轉,轉出了幾分諷刺的意味來。
趙都雲麵色轉冷,微微笑道:“陸世子秋獵莫非是高風亮節,敖世輕物。我與你相約一場秋獵,世子是多一隻兔子也不屑打,是懶怠與本王分個高下?”
陸景明所帶之人皆是隨他出征的親兵,此時整齊劃一地一動,手都按在了秋獵的弓與刃上。
陸景明擺擺手,安撫了眾人,拱手道:“雲順郡王說笑了。景明心裡全把郡王當自己親兄長一樣看待,若不然,也不會……”
語意未儘,趙都雲也不問,心裡鬆快了一些,還是刺他一句:
“親兄長?”
“你真正的親兄弟,可是死在我手裡。”
陸景明臉色微變,很快還是笑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秋獵近尾聲,山間也徐徐地降了溫。趙都雲的笑聲浸著涼意,回蕩在山穀裡。
趙都雲笑得仰倒在馬背上:“好,好,好!”
“好一個,不拘小節!”
“本王就喜歡同你這樣明理之人相處!”
正要收隊回城,忽然後方有一侍衛一路打馬飛奔至趙都雲身邊,滾落下馬衝道趙都雲耳邊:
“雲順郡王,蓮州那邊……”
趙都雲一沉眸,坐起身子,慢慢道:
“殺了便是,這也消我來教他們?”
……
一盆涼水從頭將佘半仙澆了個透。
佘半仙在劈頭的冰冷中驚醒,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倒在一處空地上。
阿鳳將水桶丟在一邊,扶他起來,拍他的臉:
“怎麼樣,能說話了嗎?”
佘半仙點點頭,見身邊圍著好幾個人,下意識端坐起來,神神秘秘道:“我做了一個夢,天機不可泄露。”
謝辛辛笑了笑:“還裝模作樣,都知道你是假道士了!”
佘半仙一愣。她說的沒錯,自己確實是裝模作樣。
但他的確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回到了還有一個家的時候。
他並非本就孑然一身。他曾經有一個家,雖天公殘忍地帶走難產的妻子,卻給他留了一個讓他驕傲的兒子。
兒子是村裡打鐵的好匠,能用廢鐵打出吹毛斷發的好刀劍。
可有一天他醉了酒,第二天,兒子不見了。
他四處打聽,求告,知道兒子是被請去宣王府裡做工了,為王府裡的工匠傳授打鐵技藝。
他放心了,仍然為自己的兒子驕傲。
他這麼驕傲著,等啊等,卻等到了趙都雲找到家裡來,說他那身體健碩,天才的兒子意外身死,說他兒子做得很好,所以王府會為他這個老頭也提供一個好差事,讓他自己攢自己的棺材本兒。
於是將他送進了仙雲觀。
他是後悔的,後悔那日為什麼要醉酒,如果不貪那一壺,是否可以跟著兒子一同進府,這樣他兒子在眼皮底下,或許便不會出意外了。
他沒能陪著兒子進府,所以他自願繼續替兒子為王府做事。如此,便成為了一個替王府招搖撞騙的老騙子。
後頸傳來的餘痛將他的思緒拉扯回今天。佘半仙摸摸後腦,忽地反應過來這幾個人來者不善。
難道做騙子的報應就是今天到?
“不說話?”阿鳳用胳膊肘懟了懟,“你沒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佘半仙才反應過來,大叫起來:“我什麼也不知道啊!我什麼也不知道!”
謝辛辛將宋嬤嬤拉到身邊,“你什麼也不知道?那你見了宋嬤嬤躲什麼?”
餘半仙支支吾吾:“這、這是能說的嗎……”
陸清和使了個眼色,阿鳳立刻匕首抵上佘半仙的咽喉:“不說現在就死。”
佘半仙才猶豫一秒,那匕首立刻在他脖子上劃出一條白印。
“我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你們要聽什麼啊!”佘半仙嚇得大叫。
陸清和半蹲下來,認真地看著他:“你為何要設計郭知州,使他引謝小掌櫃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