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篝火越來越旺。
角落裡的趙樂瑩百無聊賴,一扭頭便看到硯奴站在角落裡,手裡還攥著一堆東西。
她頓了一下,朝他招招手,硯奴抿了抿唇,垂著眼眸走到她身旁單膝蹲下,空著的手將桌上所有咬過的酸棗直接掃到地上。
趙樂瑩看得眼皮一跳,下意識看向葉儉的方向,隻見葉儉尷尬地彆開眼,顯然是已經看到了這一幕。
“怎能問也不問本宮,便將東西丟到地上。”趙樂瑩不悅。
“殿下千金之體,不可亂用不明之物。”硯奴見她這般在意葉儉啃過的酸棗,心裡愈發煩躁不安,“卑職方才去摘了許多,已經用清水洗過,殿下想吃的話,可以吃這些,應該比他的要甜些。”
說著,將摘來的棗子放進空盤裡。與地上那些明顯的歪瓜裂棗相比,他摘來的棗子又圓又大,一看便是高樹上摘下來的。
趙樂瑩捏起一顆打量:“確實不錯。”
硯奴眼眸微動,心情剛要好點,便聽到她淡淡開口:“去給葉儉送去,就說是本宮送給侯夫人的一點心意。”
硯奴表情一僵。
“去啊。”趙樂瑩聲音沉了下來。
硯奴逐漸攥緊了拳頭,維持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麵上雖沒有什麼表情,卻散發著沉默的委屈與憤怒。
往常他這般反應,趙樂瑩都會心軟,可今日隻是冷眼看著他,並沒有妥協的意思。
半晌,他終於起身,端著棗子朝葉儉走去。
見這個殺神過來,葉儉旁邊的人呼啦一下散開了,葉儉也想跟著走開,可直覺他是找自己來的,隻能怯生生站在原地,等他走近了乾笑一聲:“硯、硯侍衛,有事嗎?”
“殿下給你的,是送給侯夫人的一點心意。”硯奴表情冷沉,眼底有淡淡的殺意,雙手卻將棗子遞了過去。
葉儉先是一愣,接著看清他手裡的棗子個個周正,比起自己那些不知要好上多少,頓時感動與愧疚交織:“殿下方才……原來是想給小的更好的麼,殿下真好,煩請替小的多謝殿下。”
他沒什麼眼色,可也知道趙樂瑩讓硯奴送來,而不是叫他過去拿,便是不想被打擾的意思,他也就識相地不往那邊去了。
硯奴看著他感激的笑隻覺礙眼,等他接過棗子後扭頭就走,回到趙樂瑩身側跪坐在軟墊上,伸手為她將茶杯添滿,並沒有提葉儉道謝的事。
趙樂瑩看著他生悶氣的樣子,到底還是解釋了:“那東西雖不值錢,可也是葉儉給母親的孝敬裡分出來的,你隨意掃到地上,到底是不妥,所以本宮才叫你去送棗,就當是賠罪了。”
硯奴聽到那句‘給母親的孝敬裡分出來的’,隻想到他們明明沒說過幾句話,關係卻已經進展到連母親的孝敬都能分出,握著刀柄的手愈發用力,一時也顧不上有旁的反應。
趙樂瑩見他又開始犯犟,也歇了講道理的興致,扭過頭去看姑娘們在篝火旁跳舞,直接將他無視個徹底。
硯奴抿著薄唇,沉著臉守在她身側,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盛大的憤怒與不甘在他沉默的身軀裡爆發,將他的內裡炸成一片廢墟之後又趨於平靜,他守著滿目瘡痍血肉模糊的心臟,突然生出一分委屈。
然後一分變十分,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多。
趙樂瑩雖一直盯著篝火,可注意力全在旁邊的人身上,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她到底忍不住偷偷往旁邊瞄。
然後就跟他直勾勾泛紅的眼睛對上了。
她頓了一下,無奈地歎了聲氣:“你先將人家的棗子扔到地上,本宮才將你的送給他,一來一往就算是扯平了,你有什麼可氣的?”
硯奴彆開視線。
趙樂瑩見他還敢使性子,斜了他一眼便轉身往住處走去。硯奴頓了頓,扶著刀追了過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逐漸遠離了斷崖,也遠離了熱鬨,耳邊隻剩下陣陣蟬鳴和腳步聲。走了一半時,趙樂瑩突然停下了腳步。
硯奴沉默地走過去,伸手去攙她的胳膊。
這便是主動示弱了。
趙樂瑩躲開他的手,眯著長眸抱臂看著他。
高聳入雲的樹木遮住蒼穹,朦朧的月光艱難穿過樹葉遮擋,斑駁地落在地麵上。
黑暗助長了沉默,也叫一些心事無所遁形——
“……殿下想要葉儉做駙馬嗎?”他低聲問。
趙樂瑩頓了一下,可算知道他為何不對勁了,頓時好氣又好笑:“要他如何,不要他又如何?”
“他傻,不能要他。”硯奴沉聲道。
趙樂瑩目露嫌棄:“他傻,你又聰明到哪去了?”
“他比我傻,卑職至少不會拿啃過的棗子給殿下。”硯奴固執。
趙樂瑩:“……”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板起臉:“你先前是怎麼說的,不奢求不怨懟,隻跟著本宮做個侍衛便好,如今又吃哪門子的飛醋,還敢乾涉本宮選駙馬一事。”
“卑職不乾涉殿下,但是他就是不行!”硯奴著急。
趙樂瑩嗤了一聲:“他不行,那你說誰行。”
硯奴愣了愣,攥著刀柄的手再次收力,腦子裡閃過無數張麵孔,卻又被他一一否決。
“禮部尚書家大兒子?”趙樂瑩給他提供選項。
硯奴皺眉:“有才無德,並非君子。”
“永善郡主家小公爺?”趙樂瑩又問。
硯奴還是反對:“花心好色,並非良配。”
“今年的新科狀元?”趙樂瑩揚眉。
“皇上怕是會起疑心……”
“照你的標準,又要有才有德,又要專一忠誠,還要身份合適免得皇上起疑心,整個大灃有一個符合標準的嗎?”趙樂瑩氣笑了。
硯奴沉默一瞬,似乎也覺得自己過分了,糾結片刻後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名字,頓了頓勉為其難地開口:“那個傅硯山若還活著,倒是可以的。”
趙樂瑩:“……”虧得他想了半天,想出這麼個人物。
話已至此,已無話可說,趙樂瑩扭頭就走,硯奴自知理虧,主動去扶她的手,趙樂瑩避開他,他便再扶,兩三次之後,總算如願。
“硯奴知錯了。”他低聲道。
趙樂瑩抬眼掃他:“哪錯了?”
“不該醋。”他低著頭,像隻垂頭喪氣的大狗。
黑暗中,趙樂瑩唇角微揚:“你倒是什麼都明白。”
“卑職隻是……不知所措,日後會好的。”他低聲保證。
趙樂瑩不言語,隻是任由他扶著自己往回走。
兩個人安靜地走著,走出樹林後,沒了樹葉枝丫的遮擋,月輝頓時落滿肩頭。
夜間的山林景致也好,微風拂動、流水潺潺,彆有一番意境,趙樂瑩走著走著便慢了下來,仰頭看向今晚的月亮。
硯奴安靜地陪著,見她縮了一下肩膀,便立刻將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帶著體溫的衣裳將她罩得嚴嚴實實,驅散了夜間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