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了這麼些時日,宛夫人依然一次也沒來看過他,他每天等啊等,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可又總是安慰自己,至少他身陷險境時,母親還是趕去救他了,甚至連身上的奇毒都顧不上了。
這已然證明,母親……是愛他的,對吧?
少年每天就在這樣反反複複的猜測和自問自答中度過,一個人待著實在沒勁,他手中那把玄鐵折扇都能給他玩出花來了,青林苑的侍女們個個跟啞巴似的,多說一句話仿佛能掉塊肉下來。
百無聊賴的小鯊魚,莫名的,竟有些想念那個總跟他鬥嘴吵架的丫頭了。
耳邊好似又傳來那陣清脆的鈴鐺聲,少年忽然目光一亮,伸手往懷裡摸去——
喲,那日馬車上,施宣鈴給他的幾顆糖竟還在呢!
他與赤奴人當時打鬥得那般厲害,這幾顆糖居然都沒掉落下去,還真是意外驚喜,老天待他果真不薄。
當下鐘離笙喜笑顏開,剝開一顆糖美滋滋放入嘴中,感受著那股兒時記憶中的清甜味道。
雖然母親沒有來看他,但有母親熟悉的味道陪伴著他,他身上的傷好像也就……不那麼疼了。
閉著眼,少年吃了一顆又一顆,腦海中浮現出兒時母親將他摟在懷裡,溫柔唱著歌謠哄他的情形,不知不覺間,懷裡竟隻剩下最後一顆糖了。
這一下,少年的手停在那,有些遲疑了。
他舔了舔唇角殘留的蜜糖,一下竟舍不得吃掉了,畢竟隻剩這一顆了,吃完就沒了,要想再吃到得等離開雲城,再去那瀾心小院找施宣鈴討要了。
“笨驢蛋,小爺明兒個就回去找你,這回我可得要個百八十顆,拿個糖罐子裝著,悠哉悠哉慢慢地吃。”
說起來,他的確還得去一趟瀾心小院,等施宣鈴的傷好了,他還得帶她進一趟雲城,替他娘親治病解毒。
也不知那笨女人的傷怎麼樣了,不過她那樣彪悍的身體,海蜈蚣都毒不死,這次應該也沒什麼大礙,日後還是能生龍活虎地跟他吵架吧?
腦中一邊亂糟糟地想著,少年一邊深吸了口氣,壓住腹中饞蟲,閉緊眼眸,將僅剩的那顆糖又放回了懷中,一隻手還小心翼翼地護在那,仿佛生怕懷裡的糖不翼而飛了。
“等著,笨女人,小爺馬上就回去找你!”
玄鐵折扇一轉,高高拋上半空,又穩穩落下,遮住了少年俊逸清朗的一張臉。
他把玩著折扇,眉眼含笑,卻不知道,不會再有百八十顆了,施宣鈴親手做的糖,永遠不會再送給他了。
他懷裡如今藏著的,就是此生的最後一顆了。
千裡之外的皇城中,午夜時分,萬籟俱寂,此刻卻有一處地方燈火通明,傳來了犯人的陣陣慘叫聲——
“裴首尊,我招了,我真的全招了,絕沒有一句假話……”
渾身鮮血淋漓的罪犯被綁在架上,連聲求饒著,他麵前坐著的那個男人卻毫無反應,隻是好整以暇地擦著手中長鞭。
那張臉在牢房燭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透著一股森然氣質,卻偏偏五官又生得極為俊美,仿佛幽幽地府裡走出來的一個玉麵閻羅——
這正是東穆的第一酷吏,鎮撫司的首尊,裴世溪。
他坐在曆儘萬般酷刑的犯人麵前,聽著他的求饒聲,頭也未抬,隻是一邊擦拭著手中長鞭,一邊慢悠悠笑道:“你有沒有全招,不用問我,問問它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