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靈到京城的城門口時,天剛朦朧亮,城門還沒有開。
等待入城的人們稀稀拉拉地散在城門外的官道上,若有若無的晦暗氣息縈繞在他們身上。跟以前城門口排起長龍熙熙攘攘的景象大不一樣,顯得格外清冷、蕭瑟。明明是天剛泛亮,人們歇了一夜起床,正是精神蓬勃朝氣十足的時候,卻是一個個暮氣沉沉,臉上露出來的神態隻剩下飽受摧毀的愁苦和麻木。
從他們的麵容氣色、衣著就能看出如今的日子過得怎麼樣。
今年風調雨順的,去年冬天連續好幾場大雪凍死不少地裡的蟲子,城外的莊稼長勢大好,十足的豐年景象,人們卻還是這番模樣,那顯然,不是天災,就是鬨人禍了唄。
青靈想到寧王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樣子,對於他治下的百姓出現這副模樣也就不意外了。如果不是護國公府也不乾人事,他們想滅大滄國,她是真可以幫一把的。可從望城護城河裡的水屍大軍和城中百姓的樣子來看,他們跟大滄國皇室,一個德性。
她仍舊是小魚法相,個子小,找個離城門口稍遠的地方,輕輕鬆鬆地飛過城門,徑直朝著安置便宜繼母的宅院去。
大早上的,幽街出入口剛消失,這會兒過去得等上一天,倒不如過去看看便宜繼母鬱小月他們過得怎麼樣。
青靈熟門熟路地來到宅院前,卻見周圍的鄰居家門口都有人在打掃衛生,采買、上工的仆人從側門進進出出,已經是忙碌的景象,唯有便宜繼母住的宅子大門緊閉,宅子裡連個腳步聲都沒有。
她進入院子,隻見地上積了不少落葉,整座宅子的家具、擺件、物什全都被搬空了,隻剩下空蕩蕩的屋子,連個人都沒有。
青靈收了小魚法相,變成自己真正的模樣,調頭便去找打理她家產業的商鋪管事。
她拐過兩個街區,到一片富商雲集的街巷,來到商鋪管事的宅子。一家幾口正在正院吃早餐,白米粥配上點包子饅頭油條,再有牒鹹菜,每人一顆煮雞蛋,不要說什麼燉品藥膳,連個炒菜都沒有,肉都看不到。
這樣的吃食,跟城郊莊子裡的莊頭差不多。
她家的商鋪管事掙錢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因此花錢也是極舍得,怎麼轉性了?
青靈覺得直接翻人院牆進屋不太禮貌,又悄悄地翻牆出去,繞到大門口,上前去敲門。
一個老仆正在掃地,見到來了位年齡約在十五六歲左右,衣著極為貴氣的姑娘,極為客氣地躬身拱手問好:“見過貴人。不知貴人來此有何要事?”
青靈說:“我找你家老爺。”她瞄了眼老仆,這都快六十高齡了吧,說:“您老這年歲不在家裡頤養,還出來掃地呢?家裡的兒孫呢?”
老仆說道:“兒子病歿了,兒媳在家照看幾個娃娃。承蒙老爺憐恤,能讓我這把老骨頭找份活計掙點營生,養活我家的幾個小孫女。老爺是好人。”他說話間,將青靈往客堂裡請,說,“我這就去叫老爺。”
青靈打量四周,宅子收拾得還算乾淨,但格外冷清,院子裡的名貴植物都沒了,換成了尋常花花草草。
不多大會兒,商鋪管事出來,見到一位年紀輕輕的姑娘立在客堂,瞧那背影有點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見過,於是喚道:“姑娘。”拱手行禮,剛要問她有什麼事,便瞧見那張格外眼熟,有點像夫人,又有點像大姑娘。
二姑娘!一年多時間沒見,個頭躥了一大載,臉也長開了不少,他都不敢認了。
商鋪管事激動得跪地砰砰地猛叩頭,眼淚不受控製地溢出眼眶,吼頭陣陣哽咽。
老仆見狀,雖不明所以,也趕緊跪下。
青靈釋放出一團氣把他倆托起來,瞥見商鋪管事紅著眼睛抹淚,問,“你們這是又遭什麼罪了?鬱小月住的宅子怎麼空了?”
商鋪管事請青靈上坐,說:“您走後不久,陛下便把西寧侯府的宅子賜還給了西寧侯。西寧侯府被律國公府抄過家,隻剩下一座空宅子,前院……前院還毀得不成樣子。”他說到這裡,小心翼翼地看向青靈。畢竟拆院子的事,正是青靈乾的。
青靈點頭,說:“你繼續說。”
商鋪管事繼續說道:“西寧侯府急缺錢財,便想到了夫人留下的產業。他是您和大姑娘的親生父親,鬱夫人也是他名媒正娶抬進門的,說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些錢財,無論是您的、大姑娘的,還是鬱夫人的,都由他說了算。”
青靈問:“然後呢?”
“鬱夫人不從,說她現在隻管事,代為管理,不敢拿二位姑娘的主意。西寧侯便帶人來搶,連鬱夫人一並搶回府中,打得半死,逼她交房契、田契、奴契等。我鬥膽,私下找了人,半夜摸進府,劫出鬱夫人,她連夜入了道興街,說要是去尋您,卻再沒出來。”
商鋪管事頓了下,說:“西寧侯四處跟人說,他是您的親爹,父女沒有隔夜仇,京裡的人哪怕知道您們父女不睦,可畢竟血濃於水,也沒誰敢去得罪他。如今鋪子裡的管事、掌櫃,全都換成了西寧侯的人,連夥計都換了。鬱夫人住的那宅子,房契被鬱夫人帶走了,旁人都怕攪進您跟西寧侯的恩怨中,不敢買,便還空著,但宅子裡的東西,全讓他搬空了。”
青靈氣樂了。西寧侯這是親自搶到她頭上來了?她不去找彆人麻煩就不錯了,西寧侯竟然三番兩次找她的麻煩?
商鋪管事想起這一年多時間裡發生的事,也是極為感慨,又說道:“京城的人都知道您待仆奴好,曾為了我們親自劫刑部大牢,有許多做買賣的朋友願意對我們施予援手,我籌了些錢,另開了鋪子,原本日子還算能過得,隻是……”
他的話音低了幾分,說:“我聽人說,兩個月前,有蛇靈宗的人找過西寧侯,說您殺了他們的少宗主,要讓您償命。隻是找不到您的行蹤,要……要西寧侯的血,說是父女血脈相連,有他的血就能找到您。西寧侯二話不說,放了整整一碗血給他們帶走,還……還讓他們殺了您後,給他帶個信兒,好讓他放心。”
青靈:“……”簡直無語。
商鋪管事沉沉地歎了口氣。他全家的命都是二姑娘救出來的,二姑娘待他們有恩有義,處處照拂,所以,哪怕蛇靈宗的人要來找二姑娘報仇,他也得留在這裡等二姑娘回來。鬱夫人去了道興街再沒消息,要是他再逃了,二姑娘回來,連人都找不著,那叫什麼事!
他又說道:“我聽說蛇靈宗的勢力極大,二姑娘,您可千萬要當心。”
青靈知道自己有多能惹事。她倒是可以跑得沒影沒蹤,叫彆人連找她都沒地兒,商鋪管事他們要是再跟著她,八成會倒血黴。
百姓的氣象跟朝廷是息息相關的,無論是京城百姓的麵色,還是京城的氣象都已是衰敗之象儘顯。大滄國即使沒有護國公府作亂,隻怕也撐不了多久。京城是改朝換代必爭之地,定起刀兵,再攤上寧王這麼一個皇帝,已經不是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她對商鋪管事說道:“待此番事了,要是有地方去,就離開京城吧。”
商鋪管事默然不語。他也想過離開,怕被蛇靈宗的人遷怒,將全家老小都害了。可他打小就在忠武伯府,是伯爺雇夫子教他們這些小廝讀書習字,看他機靈,能跑腿辦事,調去給姑娘管鋪子。他隨著姑娘出嫁西寧侯府,成為大管事。忠武伯府唯一的嫡姑娘變成了西寧侯夫人,又有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無論是伯爺、夫人,還是兩位姑娘,都待他有恩,他跟了他們家三代人大半輩子,穿過綾羅綢緞,有過錦衣玉食,如今世道這麼艱難,他們家還繼續受著二姑娘的庇佑。要說走,舍不得。
青靈見商鋪管事不說話,又說:“我看大滄國的新帝不是個東西,留在京城當心讓他連累了。樹挪死,人挪活,找個能避開戰亂的地方,好好經營日子,不比這朝不保夕的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