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天亮了。
“兩位,”路山的聲音道,“我也許得提供叫醒服務,必須通知你們一個突發的特殊情況。”
“什麼?”遙光睡眼惺忪,正要起來時,卻摸到了身邊赤|裸的身軀,嚇了一跳。
“你做什麼?!”遙光驚道。
龍劍錄已經從培養艙內出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身軀得到了完全修複,正在沙發上與他擠在一起,摟著他舒服地睡覺。
“彆這麼一驚一乍的。”龍劍錄也起來了,一臉淡定地去換衣服。
遙光道:“出來了怎麼不叫我?”
“我看你連日很困,”龍劍錄答道,“就讓你多睡一會兒。發生什麼了?讓我猜猜,祭司死了?”
路山答道:“沒有,死的是另一個。”
辦公室裡,遙光、龍劍錄、路山、陳廷四人坐在桌前,吃著早飯。
“邢武率先找到了祭司,”路山說,“接著,邢武遭到埋伏,被殺了。祭司被‘樹’抓走,生死不明。”
辦公桌前安靜片刻,路山說:“這是我們的人拍的照片。”
那是距離龍劍錄遭到偷襲處不遠的一處山坳,現場極為慘烈,整個山坡被削平了,四處都是散落的機械零件,一個巨大的坑中央,躺著一具近乎焦黑的、殘破的屍體,正是遭到了攻擊的邢武。
“澤地避難所有危險了。”龍劍錄說。
“但我們現在沒有辦法轉移那裡的幸存者們。”路山說,“一來人實在太多了,我這裡的容納力有限,接收沙丘移民後,需要一段時間的消化,一次無法完全接收;二來如果我們現在出發,也許此地也會遭到攻擊。”
陳廷說:“我們已經朝各個避難所發出了通報。”
龍劍錄看著照片,沉默片刻,說:“誰願意接收?”
路山:“澤地的住民離開了廣澤城,正在朝各地逃亡,未來將陸陸續續抵達此地與其他的避難所。”
龍劍錄說:“你會接納他們。”
“隻能接納,”路山答道,“否則呢?”
陳廷問:“你要去救祭司嗎?”
龍劍錄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我要帶先知回聖堂一趟。”龍劍錄說,“一天以後,我會儘力引開‘樹’的主力軍,為你們爭取時間。”
遙光說:“你想做什麼?”
龍劍錄看了遙光一眼,沒有說話。
“行吧。”路山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活下來。”
龍劍錄說:“我需要一輛能飛行的戰鬥摩托。”
當天早飯後,路山與陳廷將他們送到車庫,龍劍錄得到了一輛新的飛行器。
“我們會再見麵的。”遙光突然轉頭,望向路山與陳廷。
所有人都看著遙光。
“這是一個預言麼?”陳廷問,
“是的。”遙光的這句話純粹出自直覺,他朝龍劍錄說,“我覺得大家一定會再見麵。”
龍劍錄笑了起來,朝遙光伸出手,遙光騎上摩托,抱住了龍劍錄,摩托升空飛起,呼嘯而去。
“聖堂在哪裡?”遙光問。
“北方,”龍劍錄說,“曾經是所有守護者的家。”
遙光又問:“我們去聖堂做什麼?”
“取一件東西。”龍劍錄說。
“接下來呢?”遙光問,“你要倚靠自己去進攻‘樹’嗎?”
龍劍錄答道:“我想帶你去看看聖堂。”
遙光:“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覺得自己可以單挑‘樹’?”
龍劍錄說:“不是有你麼?哎,我問一個嚴肅又認真的問題。”
遙光:“?”
龍劍錄:“如果你是祭司,你會陪我一起去執行這個使命麼?”
“會的。”遙光下意識地說。
龍劍錄說:“哪怕與‘樹’同歸於儘?你也會?”
遙光想了想,說:“是。”
龍劍錄:“活著不好嗎?”
遙光:“我沒有記憶,也沒有過去,沒有家人,沒有牽掛,一切對我而言,都是空白,我唯一認識的就隻有你。”
“這個世界,還是很遼闊的。”龍劍錄說,“但我知道,你不會為了世界上還活著的人去犧牲自己。”
他們穿過了茫茫的草海,狂風猶如卷起了大地的怒浪,一波接一波地卷向天際。
龍劍錄說:“你隻會為了我而犧牲,這就是我最舍不得你的原因,先知。我曾經幻想過的祭司,真正的騎士與祭司,就應當是咱們這樣的啊。”
遙光沉默了。
“你在哭嗎?”龍劍錄問。
“沒有。”遙光說,“我隻是有點難過。”
遙光的眼眶紅了,那一刻他對龍劍錄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依戀。天空、大地一片空曠,在機械戰爭爆發的六百年後,宇宙間仿佛隻有他們兩個孤零零的個體,馳向那個看似充滿了未知,卻一切已注定的未來。
“遙光,”龍劍錄說,“如果最後能活下來,我一定會有更多的話想朝你說。”
“不要說了。”遙光突然無比地難過,他知道龍劍錄已經放下了所有的顧慮,他決定了,他將前往“樹”,無論如何,要給這一切一個終結。
龍劍錄:“我說的那個地方,是聖堂的後花園,如果我們都能活著,我想在那裡生活,那裡有一棵真正的大樹,已經生長了六百年……”
“不要說了!”遙光大聲道。
聖堂出現在滿是風雪的遠方,這裡已廢棄了許多年,與騎士團解散的時間一樣悠久。
天際線的儘頭,則是佇立於北方大地,“主城”中央的超級計算機,世界之樹。
龍劍錄將戰鬥摩托停在高處的平台上,躬身用力,推開了大門。
聖堂內空空如也,已經很久沒有人回來過了,牆上結了不少霜。
“好冷。”遙光看了眼摩托上的溫度顯示,零下十六度。
“跟我來。”龍劍錄顯然對此地很熟悉,穿過層高足有十餘米的回廊,帶著遙光上樓,按過指紋,進了一個空間寬闊的武備庫。
“歡迎你回來,團長龍劍錄。”一個聲音說道。
“你好,兄長,”龍劍錄說,“我需要一些裝備。”
“好的。”AI的聲音說道。
武備庫裡的架子紛紛自動緩慢降下,出現了十餘個托盤,上麵放著外形不一的武器,以及小型的圓盤。
遙光正在轉頭四顧,龍劍錄解釋道:“這是騎士團的中央計算機,也是AI,但它是離線的,接入了騎士團的單獨網絡,沒有受到‘樹’的入侵。來,給你這個,身材應該差不多。”
“這是什麼?”遙光問。
龍劍錄解開襯衣,在武備庫裡開始脫衣服。
遙光:“哎?!”
龍劍錄:“不用這麼害羞嘛,你早就把我看光了好嗎?”
龍劍錄坦然麵對遙光,手裡拿著圓盤,左手在右腰上一貼。圓盤就像附著於肌肉上的生命體般,開始自動鋪展,數秒內覆蓋了龍劍錄的全身,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連體緊身服!緊身服上閃爍著外骨骼特征的發光細線,質地更隱隱透出鱗質材料的折射。
遙光說:“這是他們穿的衣服?”
“是的,這是騎士團的戰鬥服,”龍劍錄說,“某位有特殊癖好的戰友,喜歡穿著這個與他的小情人親熱……你想試試麼?大哥哥可以陪你玩一晚上。”
遙光:“你……”
龍劍錄笑道:“它還有一個功能,是幫你抵禦寒冷與酷熱,真的不換上?”
遙光實在太冷了,他也隻能當著龍劍錄的麵換上戰鬥服,就在它覆蓋自己身體的一瞬間,開始發熱,溫暖了自己的身軀。
龍劍錄摸摸遙光的頭,這次遙光沒有避開。
“走吧。”龍劍錄帶著遙光,走在前麵。
“這身實在是太羞恥了。”遙光說,“雖然外裝是黑藍色的,但包裹性太好了啊!”
“通常外頭還有一件風衣,”龍劍錄說,“也是製式的,也許設計者也覺得需要稍微擋一下?”
換了戰鬥服後,遙光被凍得快意識不清的大腦可以開始思考了。他們穿上了風衣,來到聖堂的大廳處。
大廳中央,懸浮著一團溫柔的白光。
遙光站在白光麵前,龍劍錄說:“我想讓你看看我的過去,聖堂的中央計算機裡,保留了我的許多回憶。”
遙光與龍劍錄對視,龍劍錄牽起他的手,示意沒關係,與他一起走上前,白光轟然擴散,化作無數飛旋的屏幕,猶如漫天的星河。
遙光忽然笑了起來,龍劍錄便示意他坐下,兩人並肩坐在台階上,隨著龍劍錄手指的動作,畫麵朝他們飛來。
“……駕馭你的能力,征服你的能力,時間是萬物的歌詠……”
那時的龍劍錄看上去很小,歲月沒有磨滅他眼裡的光芒,但比起現在的他而言,起初被改造後,依舊帶著少許稚氣。
“……不要想彆的。”另一個聲音說,“現在的你,隻有自己,朝未來看。你是我們的秘密武器,你的能力克製一切機械造物,也包括‘樹’本身。”
十四歲的龍劍錄,正在聖堂中接受訓練,他的動作飛快,卻依然不夠,一次又一次,騎士們正在輪番教他,裡麵也有邢武、龍協。但作為他的父親,這名仿生人似乎對龍劍錄不帶太多的情感。
龍劍錄從結束改造,睜開雙眼那天開始,就陷入了漫長的等待之中,他在身份的認同上等待,在孤獨與渴望陪伴中等待,在期待“祭司”的出現與失去對方的恐慌之中等待。
起初他隻有很短時間,來接受生活產生的巨大變故,他的父親死去了,接收他的,則是一群素不相識的守護者,以及一個仿生複製人,隻能被當作一部分的父親。這個被複製出的龍協幾乎沒有關於兒子的記憶,隻是執著於他未完成的使命。
他們協助他開發自身的能力,為尋找祭司,徹底結束這個時代提前做好準備。
龍劍錄也許是他們的最後一位作品,他學習戰鬥也學習逃跑,學習如何保護末日中的幸存者們,也學習如何獵殺殺戮者。
最初那段時日裡,龍劍錄每天睡醒就要去接受訓練,到得入夜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住所幻想,祭司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被帶到自己的麵前。他們對彼此一無所知,龍劍錄於是對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另一半,添加了不少美好的想象。
“你現在長大了不少,”遙光打量龍劍錄,笑道,“青春期的你看上去很暴躁啊。”
龍劍錄看著記憶裡的自己,也覺得啼笑皆非。
經過了嚴格的考核,龍劍錄完成了守護者的入門課業,活動範圍開始擴大了。騎士團認可龍劍錄的能力,同時也著重考察他的人品。
畢竟對於騎士團成員而言,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守護者一旦反叛,對集體而言簡直是滅頂之災。龍劍錄開始陸陸續續地接到一些任務,任務以偵查為主,每個人都告訴他,成功與否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龍劍錄那時還是一名懵懂的實習生,連戰鬥服的顏色都與正式團員有著區彆,他被派出去打探機械軍團的動向,有幾次險些被抓走,肉身毀滅而意識上傳,卻都有驚無險地活著回來了。他參加了兩次避難所的保衛戰,兩次都失敗了,但因為他的能力,活下來不少人,騎士團的力量一再遭到“樹”的削弱,逐漸地,失望情緒在各處不斷蔓延。
三年之後。
“很抱歉,3號,以當下我們的有生力量,已經無法再協助你搜尋祭司的下落了。”
至此,龍劍錄終於結束了他的等待。
他早有預感,最初的期待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光陰裡被反複消磨殆儘,騎士團曾經是所有人的保護者,但現如今,甚至已自顧不暇。
“你覺得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嗎?”龍劍錄問。
“這很難說……”龍協的聲音猶豫片刻,最後也許覺得不能再這樣,於是說了實話,“是的,我認為他已經死了。”
龍劍錄說:“我會自己去找,不再動用總部的力量。”
“這可以接受。”龍協聲音又說,“祝你好運。”
遙光問:“這是他嗎?”
“是的。”龍劍錄的記憶裡,父親始終沒有正麵出現,偶爾閃現的,隻有他的背影。
遙光說:“除了他與閃戎,還有誰,也許需要使用我的軀體?”
“不,”龍劍錄說,“你不一樣,遙光,不要相信邢武的話,你就是你。你不是誰的備份,或者什麼容器!”
遙光盯著畫麵上龍協的背影看,龍劍錄卻大聲道:“遙光!”
遙光回過神,龍劍錄認真地說:“對我而言,你就是你!你是我從42號廢墟裡帶出來的遙光,就這樣。”
遙光不安地看著龍劍錄,在那堅定的目光中,他漸漸地平靜下來。
龍劍錄又道:“後來,就像我說的那樣,他們發動了最終的那場戰爭。”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遙光問。
“我沒有去。”龍劍錄說,“那天,團長找了個借口,把我支離聖堂,等我回來時,騎士團折損過半,他們集體投票,決定就地解散,那是唯一一場我沒有參與的行動。”
“我現在要去繼續十二年前沒有完成的任務了,”龍劍錄說,“遙光,你希望陪在我的身邊,是嗎?”
龍劍錄抬起頭,看著那星河般的記憶,說道:“祭司是這個世界的最後希望,現在他落在了‘樹’的手裡,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注定去完成這一切。”
“是的。”遙光小聲地說,他伸手抱住了龍劍錄,說:“我一定會陪著你,無論去哪兒。”
記憶流動,在空中呈現出奇異的渦旋,拖著流星般的光芒。
龍劍錄躺在台階上,枕在遙光的腿上,這是遙光醒來之後的第九天。
“如果我也有記憶就好了,”遙光說,“我就能讓你知道我的過去。”
“這樣就很好,真的,”龍劍錄說,“不用糾結於過去,我讓你看這些,隻是希望你更了解我。”
遙光把一手放在龍劍錄的側臉上,那些畫麵裡,龍劍錄從十四歲到二十六歲,正在不斷地成長,那幾乎是他的整個人生了。
最終,計算機緩慢地收回了投影,進入待機狀態。
“我去給你找點吃的。”龍劍錄說。
他起身,走向聖堂大廳後。遙光站起身,在這空曠的建築裡走了幾步,望向天花板與四周,這裡很冷清,他可以想象當年的守護者們利用此處作為據點,監視著遠方“樹”的一舉一動,猶如黑暗世界裡的一座頑強燈塔。
“等等。”遙光突然發現了一件事,他轉過身,重新打開投影,回卷到龍協的背影。
“這是什麼?”遙光喊道,“龍劍錄!快回來!”
在龍協的後頸上,有一個小型的、閃爍著的電子圓盤。
轉過身時,一隻手突然按在了牆壁上,一名男性的身體擋在麵前,封死了所有空間。
遙光完全沒有察覺,登時大喊一聲。
“噓……”那男人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他的眼神很深邃,留著長發,胡亂地挽到了腦後,穿著騎士團的戰鬥製服,背著一把長長的武士刀。
看到風衣與戰鬥服時,遙光便放下了警惕。
“你是誰?”男人揚眉,看著遙光的雙眼,詢問道。
“你是誰?”遙光喃喃道,他沒想到還會有人來聖堂。
“我是5號,‘刺客’。”那男人又上下打量遙光,說,“你身上穿的,是我老婆的衣服。”
“呃……對不起。”遙光說,“是龍劍錄給我的……我不知道他……他在哪兒?我這就還給他。”
“他已經死了,”刺客說,“3號讓你穿,你就穿吧。你和3號是什麼關係?”
“放開他!”龍劍錄怒氣衝衝的聲音響起,頃刻間一道虛影已到了麵前,那5號“刺客”動作卻極快,瞬間拉開了距離,龍劍錄在空中抽劍,“叮”一聲碰撞,緊接著“叮叮叮”三下連響,遙光還未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刺客已蹲在了高處的欄杆上。
龍劍錄在聖堂大廳中長身而立,朝刺客說:“柏,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下來咱們好好說說。”
柏懶洋洋地說:“不下來,我打不過你。”
龍劍錄看了他一會兒,才收劍歸鞘,發出不滿的聲響。
遙光看著兩人,正判斷他們是不是有仇,龍劍錄卻朝遙光說:“過來吃飯,不用理他。”
“聽說有人入侵了聖堂的信息庫,”柏說,“我過來看看。”
龍劍錄:“你在峰巒避難所,距離這裡一千多公裡,三個小時前我們才抵達聖堂,從你那兒過來,要一整天時間。”
刺客在陰影裡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帶著少許邪氣。
他們是朋友嗎?看上去像。遙光一直在觀察著這個叫“柏”的刺客,並回憶著他話裡透出的重要信息。
“這位,您就是傳說中的先知嗎?”柏走上前來,在台階下做了個行禮的動作。
龍劍錄:“不要碰他,警告你,否則你知道我會做什麼。”
柏說:“所以祭司呢?”
龍劍錄沉默。柏又問:“3號,你打算做什麼?”
龍劍錄說:“我們要到樹下去,祭司被抓走了,得去救他,再讓他和樹同歸於儘。”
“同歸於儘?”柏皺眉道。
“是的。”龍劍錄說,“兩天前我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要把樹關機,就必須把祭司的意識上傳,那小子不配合,自己跑了,結果被樹抓了,就這樣。”
柏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轉身也坐在了台階上。
“這簡直是他媽的命運之神的惡作劇。”柏說。
被這麼一說,遙光也覺得相當荒唐,他看了龍劍錄一眼。
“你想說什麼就說,”龍劍錄道,“不用在乎5號。”
“我沒有要說的。”遙光答道。
“你想說我很倒黴,是不是?”龍劍錄問。
“是有一點。”遙光終於也忍不住,放下餐盤,大笑起來。
“你就不能好好勸勸祭司,”柏,“讓他配合點去死麼?”
“感謝您的提醒,我正要這麼做。”龍劍錄說,“現在人手不足,你願意幫忙?”
“嗯,”柏隨口答道,“去吧,正好我也無聊。”
遙光聽到這對話時明白了,他們正在以最輕鬆的口氣,討論著即將要去做的事,從柏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多了一名夥伴。
“你剛才大喊大叫的,找我做什麼?”龍劍錄朝遙光問。
遙光把龍劍錄帶回聖堂中央,打開投影,問:“這是什麼?”
龍劍錄端詳曾經的父親後頸的裝置,說:“這是一個意識備份器。”
遙光充滿疑惑,柏說:“是騎士長生前所發明的,通俗地說,這東西可以連接你的腦子,相當於一個生物硬盤傳輸口。”
龍劍錄簡單解釋了下,遙光明白了。
龍協當初發明了能直接傳輸記憶的裝置——製造出一個個體,再通過這種嵌合在後頸的圓盤,就能把自己的記憶備份到另一個個體上去,實現另一種意義上的“複活”。
“父親的備份過程被打斷,”龍劍錄說,“導致騎士長隻保留了他的一部分記憶,我記得我朝你說過這件事,但在這個複製人的餘生裡,他一直帶有‘備份未完成’的堅固認知,始終戴著它。”
“你們用過它嗎?”遙光說,“兩個意識傳輸器才能發揮作用?要滿足什麼條件?”
“理論上是的。”龍劍錄說,“插在後腦勺上就能用。”
柏端詳遙光,說:“你倆想拿這個做什麼?腦交嗎?恕我直言,最好彆玩這麼大,據說這玩意兒隻有對於沒有思想的複製體才起作用,對已經擁有自我意識的人來說,兩段記憶衝突起來,很容易把人變瘋子。”
“是的,”龍劍錄嚴肅地說,“會變成人格分裂。”
突然間,龍劍錄想到了什麼,怔怔看著遙光。
“可以……”
遙光尚未開口,龍劍錄就已經明白了他所想的:“可以這麼做!遙光!我覺得值得試試!”
柏一臉疑惑地問:“可以什麼?”
“將祭司的關機指令,用備份的形式直接輸入到另一個人身上……”
柏簡直忍無可忍:“你有病嗎?!不能摁著他的頭讓他接入進去?他本來就該死,你還打算搭上一個?!”
龍劍錄說:“我去找找另一個意識傳輸器,就在聖堂。”
“瘋了,”柏說,“你打算讓誰去替他死?”
遙光卻笑了起來,他知道龍劍錄如釋重負。可他再次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誰去做這個備份?
龍劍錄拿著兩枚圓盤過來,答道:“這是騎士長生前留下來的,一枚一直放在聖堂,另一枚,他們從遺體上搜集到了它。”
“是的,”柏冷冷道,“還是我當初親手撿回來的。”
遙光要接過,龍劍錄卻不給他,警惕地盯著他看。
“讓我看看!”遙光說。
那是兩枚金屬製的小型圓盤,泛著金屬的光澤,遙光拿了其中一枚,龍劍錄說:“摁在後頸上,就能進入傳輸模式。”
“接線呢?”
“無線傳輸。”
“記憶啊,這麼大的數據量,居然用無線傳輸?”
“所以很慢。”龍劍錄說。
遙光依稀記得似乎在閃戎的後頸上也有一個這東西,他在接收誰的記憶?或者是接收樹的命令?
“來,還回來。”龍劍錄要求遙光,遙光卻不給他,然而龍劍錄隻是發動時間流能力,幾乎是輕輕巧巧就取了回去。
“誰去備份?”
“當然是我啊,”龍劍錄說,“你在想什麼?”
“不行!”遙光答道,“就不能再找個人嗎?”
“誰會主動想死?”龍劍錄說,“寶貝,你真可愛。”
遙光:“我去吧。”
遙光要奪意識傳輸器,卻根本拿不到,龍劍錄隻是看著他。
“我沒有過往的記憶,”遙光說,“最不容易產生人格衝突不是麼?而且你還要與閃戎交手,你忙得過來嗎?萬一失敗了,就……哎!你怎麼了?”
龍劍錄的雙眼通紅,鼻子發紅,他看著遙光,居然哭了起來。
他搖搖頭,英俊的五官因為哭泣而顯得有點奇怪。
“我說真的!”遙光設法勸說他,“你看?我什麼都不記得,也許我生來就是一個備份呢?你……”
龍劍錄:“彆說了,遙光,什麼都彆說,再說下去,我會忍不住讓這世界毀滅算了……”
龍劍錄不住哽咽,轉身走到一旁,在台階前坐下。
“龍劍錄!”遙光認真地說,“我們要突入樹的中控台,你自己很清楚,接入並停機時,身邊必須有人保護,隻有這樣,成功率才是最高的……”
與此同時,柏沉默地走過去,來到龍劍錄麵前,攤開右手。
龍劍錄抬頭,看著柏。
“我去吧,”柏說,“我想死。”
“不行!”遙光之前完全不認識柏,柏說:“你的小朋友說得很對,必須有人在旁守護,才能成功停機。”
龍劍錄沉默不語,柏說:“你知道,這個任務必須由我去。”
遙光走向兩人,龍劍錄看了眼遙光,朝柏說:“打一場?”
柏笑了起來,說:“可以。”
龍劍錄抽出腰畔的短刀,柏則伸手,從腰側抽出了兩把閃爍著電磁光芒的武士刀。
“喂,為什麼突然打起來了?”遙光說。
龍劍錄示意遙光不要過去,柏認真地說:“不能用你的時間能力。”
兩人稍稍拉開距離,龍劍錄突然扔出了意識傳輸器的兩枚圓盤,這一刻柏與龍劍錄同時動了!兩人各自揮起武器,龍劍錄喝道:“哎!”
柏竟然整個人撞了上去,置自己生命於不顧,朝著龍劍錄的刀鋒來了個疾衝,龍劍錄不得不收刀,否則當場就要將柏捅個對穿。
下一刻柏的刀鋒亮出,精確無比,以刀背輕擊空中的圓盤,“叮叮”兩聲響,急刹,後空翻,一手一個,拿到了意識傳輸器。
“瘋子!”龍劍錄那模樣,簡直想破口大罵。
“歸我了。”柏答道。
遙光的心情相當複雜,龍劍錄看了柏一會兒,隻得說:“歸你了,但拿來,我先為你保管。”
“不行,”柏說,“我還沒決定呢,說不定到了那時候,我會摁著祭司讓他去死呢?我可不認識他,何況我不是騎士,我道德敗壞,殺個把人,對我而言,與切個西瓜沒有區彆。”
遙光:“……”
聖堂外又傳來聲音。
“十二年了,這裡還是一樣啊。”
又有人來了,龍劍錄與柏一同看向聖堂入口。
“是不是有新成員入團?”
接著,大廳內又來了三個人!都穿著戰鬥服,其中一人身高極高,形成了壓迫感,居然是路山!
龍劍錄:“……”
“7號‘醫官’,前來報到。”路山放下背著的單肩包,說道。
“12號‘射手’。”一名年輕人背著一把電磁弓,戰鬥服外穿了一件外套,雙手揣在兜裡,麵部皮膚十分白皙,仿佛許久不見日光,眼睛是靛藍色的。
“9號,‘牆’。”另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則個頭中等,手臂上穿戴著機械裝置,猶如被添加的外骨骼武器。
“路山!”遙光笑道。
“你說得對,”路山道,“我們果然又見麵了。晴老師朝各個避難所發出了信息,她提醒我們,祭司即將被找到,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所以我們來了。”
“嗨!”陳廷從路山身後現出身形,與遙光打招呼。
“這是在做什麼?”龍劍錄說,“互相不認識嗎?還要自我介紹?”
“是為新團員介紹的。”柏靠在台階上,懶洋洋道,“你不說點什麼嗎?新人?”
“我嗎?”遙光說,“嗯……你們好,我是42號,‘先知’。”
遙光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龍劍錄的表情卻顯得十分複雜,說:“既然來了這麼多,那麼,開圓桌會議吧。”
聖堂一側的會議廳內升起一張圓桌,圓桌中央,則是計算機的控製光團。僅存的團員們到來了,他們紛紛回到了騎士團的總部,決定無論如何都讓這個使命畫下最後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