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生氣到什麼時候?”龍劍錄說,“隻是逗你玩,用得著發這麼大火?”
“你那叫逗我玩?!”遙光怒不可遏,回到龍劍錄的寢殿內,隻想狠狠揍他,偏偏自己又打不過,“你知不知道我要被嚇死了!”
遙光現在腦海裡,全是龍劍錄被騰星雲抓著翅膀,隨時要被撕成血肉飛濺的兩半的畫麵,令他都有心理陰影了。
龍劍錄恢複人形,站著笑吟吟地看他。
他確實想窺探遙光的內心——想知道他是不是真正地愛他,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中,人最原始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當然,基於他們已締結的關係,哪怕遙光不愛他,也會表現出害怕、恐懼等等神色。
但就在生死攸關,對視的一瞬間,龍劍錄從魔印的聯係中,以及遙光的眼神裡,讀到了更多,現在他對遙光的內心深信不疑。
“我一直覺得你挺神秘,”龍劍錄說,“你要聽我的真實想法麼?”
遙光隻是帶著仇恨的目光,盯著龍劍錄看。
“我總覺得,你不真切,”龍劍錄帶著有點邪氣的笑容,說道,“就不像這世上的人,雖然你說‘喜歡’,我卻總覺得你還有事情瞞著我……哎!你要做什麼!住手!那是封天劍啊!”
遙光抖開天女劍穗,封天殘刃閃閃發光,龍劍錄說:“謀殺親夫嗎?快住手!”
龍劍錄總算把遙光製住,遙光怒道:“你如果下次再這樣……”
“我不會了。不會了!”龍劍錄好說歹說,讓遙光收了法寶,這等天界神兵,可不是拿來玩的。
“你看?”龍劍錄又說,“我被騰星雲捅的傷口還在。”
龍劍錄再次幻化為魔王的原形,他的皮膚有種攝人心魄的淺藍白色,帶著性感的冷白。
他的後背左側,留下了一個傷口。
果然這招很有效,遙光不再找他麻煩了,而是皺眉道:“怎麼辦?會愈合嗎?”
“會的,”龍劍錄說,“你替我上點藥?”
“這裡我看不清楚,到外麵來,”遙光說,“藥呢?”
龍劍錄吹了聲口哨,就像傳音法術般,古樹上層層綠葉隨之蕩漾,片刻後,小蠻手托一個盤子,從樹杈另一端現出身影。
龍劍錄坐在露台上,小蠻隻是把托盤放在桌上,又躬身離開。
龍劍錄變成原形時衣著極少,畢竟也沒有適合他那巨大身軀的服飾,他腰間圍著繡金線的黑色布裙,露出健碩的大腿,但魔族中人似乎都習慣了彼此的暴露著裝,龍劍錄並不在意以原形示人,手下也從不多看。
遙光拿起藥瓶,聞了聞,生怕有人下毒,龍劍錄說道:“不用擔心,現在沒人再敢叛亂。”
龍劍錄若有所思,抱著一膝,稍蜷起腰背,收回翅膀,露出傷口,遙光便坐在他身後稍高的地方,為他上藥。
“你為什麼明知道騰星雲要刺殺你,還是沒躲過那一劍?”
“因為這是本尊欠他的,一百二十
年前,他也曾替我擋過一劍。()”龍劍錄說。
遙光明白了,沒有評價龍劍錄與騰星雲的關係,但他能感覺到,騰星雲的背叛是很讓龍劍錄難過的,隻是他沒有流露出這種脆弱與悲傷,因為他的精神很強大。
說說你的家??()_[(()”龍劍錄突然道,“你還沒朝我提過多少你的雙親呢,他們還在麼?”
遙光上著藥,說:“問這個做什麼?”
龍劍錄答道:“本尊想更了解你一點。”
遙光歎了口氣,說:“我是個不被需要的人。”
龍劍錄:“為什麼這麼說?”
龍劍錄轉頭,遙光卻按著他的腦袋上的角,讓他轉回去。
“人生下來,活在現實之中,成為了現實層麵的‘人’。但隻有當他在被他人需要時,才獲得了真正的‘身份’。這是一種符號意義,隻有獲得符號意義,這個人的存在才真正被承認,成為了‘人’。就像那句話一樣,‘人是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
龍劍錄聽著這些稍顯陌生的名詞,但大致能體會到遙光所說的感受。
“嗯。”龍劍錄說,“譬如一人與另一人成婚,他的身份就變成了‘某某的夫君’,是這樣罷?”
“是的。”遙光說,“我們最開始是‘他人的子女’,慢慢地,變成了‘某人的朋友’,像你,就是‘魔族的王’。再後麵,父母去世,於是‘子女’的符號意義就隨之消失了……”
龍劍錄說:“我懂了,所以像騰星雲,少時由雲豹撫養長大,他未曾獲得這個符號?”
“那要看撫養他的是真正的野獸,還是具有智慧的、像人一樣的存在。”遙光說。
“所以呢?”龍劍錄漫不經心道。
遙光上過藥,開始給龍劍錄纏上繃帶,封天的劍傷無法以法術治療,隻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等待他的身體自行愈合。
遙光按住龍劍錄的肩背,回憶著他的現實生活,那一切變得極不真實,仿佛離他已經很遠很遠了,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成為了莊周?梁訣與小雅,是現世裡唯一讓他有“被需要”感受的人吧?
但他始終明白,這種聯係全因對方的善良,事實上他段遙光對於梁訣來說,並非不可缺少,他對每個人而言都是可有可無的,他始終沒有真正地被需要過。他的父母不需要他,也沒有真正的好朋友,工作也隨時會丟掉,他不是不可替代的那個人。
“遙光?”龍劍錄把他寬大的手掌伸到肩上,覆於遙光的手背。
遙光回過神,說:“有些人,他沒有這個符號意義……他與社會是疏離的,這麼說很奇怪,但你換個角度想想就懂了,一個‘家破人亡’的人,他與這個世界,所有的聯係都消失了,雖然我沒有家破人亡……這話有點顛三倒四……”
“明白,”龍劍錄答道,“有點像那小白臉?”
“呃……”遙光說,“確實有點像。他去哪兒了?”
“不用管他。”龍劍錄胸膛上纏好了繃帶,側過身,
() 看著遙光的雙眼,說,“遙光,現在,聽我說,我是認真的。我需要你,遙光。你從前或許不被需要,但現在,你對我而言,不是可有可無,絕不是。”
遙光與龍劍錄對視,末了,他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了,說:“你不一樣。”
龍劍錄揚眉,哪怕他保持著魔族的形態,容貌依舊是英俊的,隻是帶著粗獷與陽剛。
“哪裡不一樣?”龍劍錄詢問道,又極有魅力地笑了起來。
遙光心裡想的是:你不是實體,你隻是我創造出來的一個角色,你遵循著我為你所設定的性格而存在著。
但他沒有說出口。
“你告訴我,”龍劍錄伸出有力的手臂,將遙光摟在身前,說道,“過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把我從懸天洞府裡救出來了,現在你就沒用了?”
“是這樣罷?”
“沒有。”
“多半是了。”龍劍錄把遙光按在自己懷裡,低頭要親吻他,“你一定以為自己對我沒有用……我明白了,那天你想離開我,也是這個原因……”
遙光:“哎這裡是外麵!等等,又有人來了……”
龍劍錄與遙光沐浴在陽光下,樹影斑駁,投在他的身軀上,他把手伸向遙光,開始觸碰他,那隻手帶有魔族尖銳的利爪,哪怕魔王刻意地收起了尖端,儘量用手指來觸碰,但感受到它的那一刻,仍讓遙光有種奇異的刺激體驗,仿佛充滿了危險,全身都在龍劍錄的控製之下。
一團黑火緩慢靠近,在距離龍劍錄與遙光的十米開外,幻化出一名魔族青年的身體。
“什麼事?”龍劍錄正在端詳遙光的表情,甚至沒有轉頭。
“陛……陛下,”那青年穿著鎧甲,像是軍隊的頭領,他不似騰星雲,不敢太接近龍劍錄,回報時亦刻意地降低高度,“那名中原民還在魔界,長老們想請示陛下旨意,是將他逐出雲夢澤,還是……”
“讓他到議事殿去。”龍劍錄說。
閃戎也在努力地建立與這個世界的聯係嗎?遙光現在回想起,在設定這個故事的主角時,也許他確實投射了一部分的自己到閃戎的身上。被逐出師門,遭到正派聯手通緝,一夕之間曾經的信念都煙消雲散,是不是意味著聯係的斷裂?
“現在,封天隻差最後一片了。”
閃戎站在魔族主殿內,麵前是一張長桌,長桌上放著封天殘劍的劍柄與劍身,龍劍錄與遙光進入時,閃戎正對著碎劍出神。
龍劍錄說:“看來看去,你才是意誌至為堅定的那一個,直到現如今,還沒有放棄這個信念?”
閃戎轉過身,麵朝龍劍錄,他仿佛刻意地控製著自己,不看遙光。
“我必須解釋清楚,”閃戎說,“追查斷劍下落的過程,令我遭遇了你的部下……”
龍劍錄抬手,示意不用多說。
“遙光已經告訴我了。”龍劍錄道。
沙洲離彆之後,閃戎便一路追蹤封天碎刃的下落,循著魔氣留下的痕跡來
到雲夢澤外,不慎遭到魔族的圍攻,已是化神境的他本來可以逃脫,但他突發奇想,假裝束手就擒,被帶到了騰星雲的麵前。
此時他已經開始懷疑騰星雲手上有斷劍了,但騰星雲不僅沒有將閃戎身上的封天碎刃收走,反而朝他提出了合作的要求。
龍劍錄稍眯起眼,打量閃戎。
但騰星雲並不知道此前閃戎便認識龍劍錄,反而對閃戎起了招攬之心。畢竟他的身份是正派棄徒,除了魔界,再沒有任何地方能收容他,投奔雲夢澤,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現在我將兩片碎刃都托付給你,”閃戎說,“魔尊,我希望我能相信你。我知道你如今隻想現世安穩,不再願意讓邪神醒來。”
“你想做什麼?”遙光問。
閃戎沉聲道:“我要回師門去,大師兄已先行一步通知師尊與掌教真人,邪神即將複蘇的內情,他還肩負任務,需要尋找到師門中最後的封天碎刃,但他一直沒有消息,我現在很擔心。”
遙光想告訴他,封天劍的第三片碎刃就在自己身上,但龍劍錄忽然以魔印傳音,在他意識中響起話聲:【等,不要著急。】
“我隻有一個問題,”龍劍錄沉聲道,“你必須誠實地回答我,否則我有什麼義務要幫助你?”
“你也不想邪神來打擾你,不是麼?”閃戎看了眼桌上的封天劍,再轉頭,自然而然地說道,“不改變現狀,重新封印邪神,是最好的結果。”
遙光看了眼龍劍錄,龍劍錄說:“對我而言確實是,但對你而言,你需要給我一個理由,你為什麼想再次封印吾主?”
閃戎笑了起來,答道:“這需要理由?我從十二歲上便投入了天劍派,畢生以維護神州大地安穩為己任。邪神複蘇,重啟仙魔大戰,凡間生靈塗炭,千千萬萬凡人百姓失去性命,隻在一夕之間。”
龍劍錄揚眉,答道:“但你已被天劍派逐出師門。”
“那是你們魔教乾的好事。”閃戎答道,“我必須找齊封天,前去再次封印祂,哪怕我隻有區區化神境。”
龍劍錄注視閃戎的雙眼,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遙光:“?”
遙光有點疑惑,先前他覺得龍劍錄總有點吊兒郎當的模樣,極少認真起來,麵對閃戎時,也從來不把他放在眼中。
但現在,他意外地將閃戎當作了某種對手?相比騰星雲更重視他?
“我需要魔尊為我暫時保管封天劍,”閃戎說,“看在我與遙光曾是同門的分上。”
龍劍錄淡淡道:“之後呢?”
閃戎說:“其後……我還須去尋找典籍,找到重鑄封天劍的方法。”
遙光正疑惑時,龍劍錄的聲音再一次在他腦海中響起。
【你要幫他麼?】
遙光:【當然要啊。為什麼不幫,你不也不想為邪神賣命麼?】
龍劍錄:【你男人我是魔族!那叫“吾主”!】
遙光:【好吧,他與咱們的目標一致。為什麼
不幫他?】
龍劍錄:【因為這小白臉沒說實話。】
遙光:【不會的,我對主角還是有信心的。】
龍劍錄:【主角?】
遙光正在與龍劍錄以思維對話,想到什麼自然就浮現關鍵詞,忘了掩飾,馬上道:【我相信閃戎師兄。】
龍劍錄:【行罷,但願你不要失望。】
閃戎看了眼沉默的龍劍錄與遙光,他倆隻使用眼神在交流,閃戎猜測兩人在商量,便耐心地等待著。
“不用找了,()”遙光突然說,第三片封天碎刃,就在我的手裡。()”
遙光取出隨身空間裡那細小的利刃,閃戎睜大雙眼,說:“是你偷出來的?”
龍劍錄道:“說話注意點,什麼叫作偷?”
遙光解釋道:“先前去長光山,就是為了尋找天女劍穗,劍穗能指引封天的下落,也正因為有了封天,魔尊的歲梭鎖才能解開。”
龍劍錄將那一小塊碎片放在了劍的最頂端,形成劍尖。
如是,劍柄、劍身與劍尖被拚合起來,呈現出了封天劍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