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說:
“你不吃東西,也沒有辦法要挾我,因為我就算想朝你妥協,也無法再為你將隨身吊墜找回來了。”
遙光在內殿長歎一聲,是的,如果真是它自動消失,絕食或以自殺要挾,又有什麼用呢?
他餓得頭暈眼花,總算吃了點東西,但他始終沒有與龍劍錄交談,甚至不願意正眼看他,龍劍錄則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主動給他個台階下,一會兒是:“你冷不冷?我能不能進來?”一會兒又是:“遙光,來看看這個。”
遙光沒有接任何台階,然而他的內心正在不斷地鬆動。又過了兩天,他的防線正在緩慢地瓦解,胡思亂想之中,認為自己就算回不到現實世界,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彆大的影響……畢竟在現實中自己過得糟糕透頂,而在自己設定出的書中,卻可以當皇後,有深愛他的、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戀人。
在哪裡過一輩子不是過?回到現實後折磨說不定更多?不!我不能這麼想!當遙光意識到防線鬆動時,頓覺危險至極,他努力地調動起所剩無多的、對龍劍錄的仇恨,逼迫自己恨他,這是在哪裡過一輩子的問題麼?這是赤裸裸的欺騙!
……我真的會放棄墜飾麼?遙光陷入了對自我的質疑,他不曾認真地了解過自己,與龍劍錄相識與相知的三段人生,開始讓他不停地反省,認識到“自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隔著帷帳,望向外間的龍劍錄,這是他們的新婚假期,相當於古代的蜜月,就連皇帝也可以不上朝,他們本該每天親密相伴才是。
遙光看著龍劍錄的側臉,既想揍他,又想親吻他,愛與恨被傾注在同一個人身上時,簡直讓他精神錯亂。
“遙光,你來看看?”龍劍錄起身,走近隔帳,說道,“江南今年推行革新之法,這是江南太守的上書,我想帶著你去南方看看,你願意麼?”
每次當龍劍錄靠近禁區時,遙光都會怒吼一聲“滾!”意外的是,今天沒有。龍劍錄感覺到這是一個良好的訊號,手裡拿著金折,又靠近少許,說:“你會喜歡江南,咱們沿著運河南下,坐大船,不容易暈船。”
遙光沉默地坐著,聽到外間龍劍錄傳來的聲音。
“你還在生氣?”龍劍錄問,“彆生氣了,好麼?”
龍劍錄再靠近內殿半步,遙光看見他朦朧的身影,心想:要麼算了,木已成舟,留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現實世界反而才是地獄。
“我不去!”遙光怒吼道。
龍劍錄揭開帳簾入內,說:“好,不去就不去。”
遙光抬眼看龍劍錄。
龍劍錄坐在榻前的案幾上,說:“咱們還沒有好好地度過新婚呢。”
遙光的內心已經動搖了,他逼迫自己,絕不能朝他妥協,於是彆過頭去,不與他對視。
龍劍錄的眼神中帶著悲傷,說道:“遙光,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感覺,像是記憶一般,你曾經願意為了我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遙光怔怔看著龍劍
錄,想起了他還是末日中的大騎士時,失去了祭司,載著自己,飛向茫茫雪原的那天。
“我曾以為的‘祭司’,就應該是這樣的啊……”
龍劍錄欲言又止,末了,歎了口氣。
“你答應與我成婚,”龍劍錄又問,“隻是一時興起麼?是不是沒有真正地想清楚?”
“不是。”遙光答道。
龍劍錄:“你還愛我?”
這一刻,遙光決定正視自己的內心。
“是,”遙光冷冷道,“我還愛你,因為這不是我能控製的;但我也恨你。”
龍劍錄的表情稍有變化,緊擰著的眉頭鬆開了。
但就在此刻,慶賢快步進來,小聲道:“陛下……有加急軍務。”
龍劍錄回頭望了一眼,朝遙光道:“我馬上就回。”
龍劍錄眼看有希望和解,卻被軍務所打擾,到了今日,遙光也不想再搞自閉冷戰了,他懷疑龍劍錄並未扔掉自己的墜飾,隻是將它藏了起來。
他離開內殿,內心十分疲憊,看著外頭的雪景,自己人生裡最重要的一段時日,發生了如此荒唐又令人暴躁的一係列事件,自己真的要在書中世界待一輩子了麼?遙光一直在對比現實與這裡的區彆,什麼是真實的,什麼又是虛幻的?
他聞到殿外花園裡梅花的香味,所觸摸之物,窗欞、門框、桌椅、紅綢的手感,耳畔傳來的黃昏的鐘聲,新雪潮冷的氣息,一切都顯得如此地真實。
他躬身握起積雪,在手中揉了幾下,手掌被凍得發紅,刺痛的寒意傳來。
“皇後。”餘青鬆沿著走廊而來。
遙光麵對餘青鬆時有點慫,生怕他暴起報仇,但明顯沒有——因為他的身份已有所不同。
“恭喜皇後。”餘青鬆先是朝他行禮,而後道,“臣打擾了,但今日有十萬火急之軍報……”
“什麼事?”遙光問。
“鮮國派出大軍,進犯我國領地,”餘青鬆道,“三日前,鄭甲將軍率軍迎擊,在嶽鬆嶺下遭到圍困。”
“你要我去救他?”遙光道。
“不,”餘青鬆說,“陛下欲禦駕親征,禦書房中無人能勸,臣隻是想,也許皇後能留陛下。”
遙光換過衣服,來到禦書房前,聽見裡麵傳來的劇烈爭執,謝泓說道:“陛下新婚不久,怎能率軍出征?萬萬不可!”
“啟州戰事方平……”龍劍錄的聲音道,“飛狼須坐鎮京師,除了朕親征,還有誰能去?鮮國乃是我大啟一統天下的最後障礙,隻要掃除此外敵,千秋萬世,指日可待……”
遙光推門進去,眾將領與杜隸一同朝他看來。
“皇後來得正好,”杜隸說道,“陛下無論如何,都……”
“他要去,就讓他去。”遙光盯著龍劍錄,兩人對視。
龍劍錄說:“鮮國既敢在朕新婚之時來犯,當知戰敗亡國乃是唯一的結局。朕意已決,不必再多言,依舊是蔣尋監軍,今夜點兵,明起出征
!”
遙光還有後半句話沒說出口“最好讓他死在戰場上”,但禦書房中全是官員,他便忍住了沒說。
是夜,龍劍錄回到光華殿,說:“遙光?”
遙光躺在床上,依舊在賭氣。
龍劍錄:“我有把握,一月內解決此戰。”
遙光麵朝牆壁,沒有回答。
龍劍錄:“我可以上床睡麼?”
“不行。”遙光冷冷道。
“明天就出兵了,”龍劍錄說,“不陪我睡?”
遙光沒有回答,龍劍錄隻得說:“那我在床下躺著。”
於是,皇帝在床畔和衣而睡,遙光不知不覺睡著了,翌日,晨鐘響起時,他又聽見龍劍錄在耳畔說:“皇後,朕去打仗了。”
遙光迷迷糊糊,被吵醒了很光火,說道:“快滾啊!”
腳步聲遠去,遙光甚至沒有睜開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又聽見聲音。
“遙光,我愛你。”龍劍錄的聲音響起。
遙光驀然坐起,但帳外鎧甲聲響,不多時,皇宮外吹號,想必大軍已開拔。
皇帝一走,後宮奇異地安靜下來,餘下幾聲鳥叫。
遙光正吃著早午飯,現在他每天都想睡就睡,足睡到日上三竿,身為皇後,也可以隨時將晨鐘停掉,但他已經習慣了。
就像習慣了晨鐘敲響,他也習慣了龍劍錄的存在,今天他出征,顯得案側空空蕩蕩。
“殿下,”慶賢開門,正安排人打掃,說,“陳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遙光說道。
陳飛狼進殿,今天他穿著禦林軍的製式武袍,一身金紅,襯上那小鮮肉的漂亮臉龐,活脫脫英俊侍衛一枚。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陳飛狼說道。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遙光心不在焉地接了下麵兩句。
陳飛狼問:“新婚日子過得如何?陛下的體格與武力,在軍中是出了名地好。”
遙光一瞥陳飛狼,顯然外頭還不知道自己墜飾失竊的事。
“給陳將軍上點吃的。”遙光吩咐道。
“今天還要偷偷摸摸隨軍出征麼?”陳飛狼說,“我好讓人準備。”
“不了。”遙光答道。
陳飛狼欲言又止,遙光知道這家夥一定感覺到了。
“因為你的法寶被陛下藏起來了?”陳飛狼終於道,“這話能問不?”
遙光感覺到了危險,他沉默不語,注視著陳飛狼。
“他說,已經扔進大海裡了。”遙光發現了某個細節——海邊距離永州雖不遠,卻也有兩三日的路程,龍劍錄取走墜飾之後,當然不可能自己去扔,唯一的可能就是吩咐心腹。會不會做這件事的人,就是陳飛狼?
換言之,他知道墜飾被扔到了何處?
“陛下是這麼說的麼?”陳飛狼答道。
“什麼意思?”遙光震驚了,極度懷疑起另一個可能,顫聲道,
“他沒有扔?”
陳飛狼笑了笑,沒有說話。
遙光馬上道:“在哪裡?你一定知道在哪兒!”
陳飛狼:“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遙光放下食盒,喃喃道:“一定就在宮中,我現在覺得,他沒有扔!”
陳飛狼說:“對你而言,這吊墜這麼重要麼?”
“當然了!”遙光說,“那是我……是我……”
陳飛狼看著遙光,遙光又改口道:“是我法術的倚仗,也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陳飛狼說:“陛下也許希望你能以凡人的身份,好好生活。你當真要取回來?”
遙光:“幫我找到它,飛狼,我會報答你的。”
陳飛狼沉默片刻,而後道:“不需要報答,你替我救過謝將軍,這是我該做的,隻是……我覺得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遙光答道。
“好罷。”陳飛狼歎了口氣,說,“新婚翌日,我記得陛下回了一趟禦書房,在裡頭待了一段時間……皇後!”
遙光馬上明白過來,起身跑向禦書房。
“在哪兒呢?”遙光開始在禦書房中翻找,這裡沒有任何上鎖的櫃子,隻有架上的書卷與諸多擺設,他居然不把墜飾鎖起來?
陳飛狼跟了進來,反手關上門,示意門外侍衛不可放任何人進入。
遙光隨手拉開抽屜,就在正中央的抽屜,墜飾安然無恙,躺在其中。
遙光:“!!!”
遙光馬上將它拿起,難以置信。
“他就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書桌的抽屜裡?!”遙光說,“龍劍錄是傻子嗎?!”
陳飛狼答道:“我猜陛下沒想過藏它,他隻是相信你不會來找,或者說,你願意為了陛下放棄它?”
遙光沒有說話,他的手發著抖,看了眼陳飛狼,下意識地想將吊墜放回抽屜。
這個舉動,將決定他的一生。
陳飛狼沒有乾預,隻安靜地看著遙光。
往昔的一幕幕,猶如在麵前閃現,他們共同經曆的過往,那些銘刻於記憶裡的閃爍的片段,那些雖不完美,卻彼此交托性命的刹那。
最終,遙光還是戴上了墜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