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林間幽寂,蕭辰意頂著對麵人此時那樣的目光簡直如坐針毯,她不知到底是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中多想了還是怎樣,但為了擺脫現在這樣的情況,她便看著對麵一直沉靜的人率先的開口道:“方才那五個戴麵具的人看來是你一直以來的暗衛了。”
趙侍新微偏頭看向了彆處,從胸腔裡淡淡“嗯”了一聲。
沒了那視線,蕭辰意本能的鬆了口氣。
想到之前跳崖的光景,她又了然的喃喃道:“那看來之前在崖邊的時候,也是他們救的了……”
趙侍新又轉眸看她一眼,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對那五人有些好奇,蕭辰意便又問道:“他們這麼厲害,那有名兒嗎?”
許久,趙侍新啟唇道:“影。”
“影”?想了想這幾人出現時霧影飄忽的模樣,倒還挺合適的。
蕭辰意突然便想到了一個問題,若這五個如此厲害的暗衛一直都跟隨在趙侍新的身邊,而身手還卓絕到幾乎無人能發現,那……之前在山崖上時,以這五人的身手,她和趙侍新當時應該也可以不用這麼悲催跳崖的吧……?
怪不得她總覺得趙侍新當時好像並不太慌忙的樣子,而且……也怪不得,他會突然好意的……讓她“彆怕”了。
蕭辰意覺著自己像是被人給逗耍了,她知道這人當時會如此行動定是有什麼謀劃的,但不管他有什麼謀劃,她卻是切切實實的被驚嚇到差點原地去世,蕭辰意抑製住一些即將發怒的情緒,刻意的道:“……那我們當時本不用跳崖的吧?”
趙侍新看向她,突然抿唇笑了笑,許久淡淡來一句,“嘗試一下一起死的感覺難道不行?”
蕭辰意:“……”
趙侍新這一句話,便將蕭辰意接下來想問的話全給堵了回去。
有那五個影的護衛,兩人在此處稍事安心的休息了幾個時辰,才又開始往影衛所引導的方向前進。
兩人起身往前後,負責斷後的一個影衛取出了從方才處理了的屍首身上得來的,應該是那群殺手獨有的某種用來做記號的東西,影衛在一顆樹下模仿那群殺手的記號樣式補上了方才被解決了的幾人還來不及做上的暗號,隻
是背道而馳的調整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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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京城內,好不容易平靜了幾日的朝堂之上,昨日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給轟然的炸開了鍋。
宮中所派隨行護衛當朝那位趙大人去往建洲的一個侍衛竟拚著一口氣的回到宮中,通知消息道,他們竟……竟在路途中遭遇了喬裝打扮的一群海盜的堵截,海盜人多勢眾,隨行的人隻能護送趙大人往密林中奔逃,但那群殺手後來也追上去了,現在那位趙大人估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通知完這個消息,那個侍衛似乎還想說什麼,卻隻來得及再道一個“長”字,就這麼斷了氣。
京兆府尹趕緊將消息呈報到了宮中,隻是那侍衛最後說的那個字,府尹卻不知到底是何意思,便未提及。
得知消息後,聖上震怒,群臣嘩然。
皇帝陛下立即著人前往夙陽大道的事發地調查清楚具體情況,並且派人在周遭的林間尋找趙大人的消息。
一天後,據調查結果,現場雖已被那群海盜給清理打掃乾淨了,但還是能找到屬於其的些許蛛絲馬跡。
看來那侍衛所言非虛,趙大人一行果然是在途中遭遇了海盜刺殺。
而海盜此次刺殺之舉自然與九琅島上此時正準備歸順朝廷的亂民有關了。
他們看來是想將這群亂民收歸己有,好壯大己之聲勢。
如今無論如何,不管生死,找到這位趙大人是要事,但安撫亂民卻更是一件急事,朝堂上便商議著由誰再頂上去到建洲處理好亂民之事。
隻是突然發生了這樣的禍事再加上安撫亂民還是得需達到一定程度的官位,所以這兩天這麼一來二去的爭論著,卻也沒得出個合適的人選。
沒料這麼僵持了幾天,卻突然從建洲傳來了個令眾人大大鬆了口氣的好消息,可能是因那群亂民也擔憂再與朝廷那般僵持下去,虎視眈眈的海盜定會忍不住開始奪人的行動,所以這群亂民扛不住壓力等不及京城的大員來到,便先被建洲的巡撫給招降了,據說那群亂民現已下了九琅山,不安定的危險因素可說是就這麼解決了。
亂民之事舒緩口氣之餘,卻有另一件事開始沉沉的墜在某些人的心頭。
朝堂上,這位一人之下,
權柄滔天的趙大人如今仍然遠離京城生死未卜,宮城中一直以來遊走於暗處的湧潮終於開始準備露出其本質,亮出猙獰的獠牙了。
撲殺若是一開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尤其是在冰冷的利益權勢之中。
這夜,離宮城不遠處一條僻靜的深巷中,黑漆的大門,獸紋樣銜著門環的鋪首,是簡單而不起眼的門扉,而此時在這門扉之內的一間屋子中,夏焱是第二次來了。
隻有他一個人,季晗被他留在了巷外。
現在在這間屋子裡,他的前方,有一麵雖輕薄但大略也可掩人耳目的深紅紵紗,紵紗內隱隱綽綽的坐了個人影,在一張案幾前。
人影的聲音似蒙了一層紙,不太聽得真切,卻也足夠夏焱聽清那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人這是第二次告訴他,讓他……去彈劾那位趙大人——趙侍新了。
他告訴他,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鏟除掉此人,在他現下生死未卜的時候。
若是趙侍新福大未死得已回朝,那麼等他歸來之後估計就再也沒機會了,而且還會很快的反撲,將朝中與之敵對的人儘皆鏟除。
那人問他已做了第一次,還要不要再做第二次。
是了,在此之前,昌平與保定兩處的巡撫被押解進京之後,他雖一早就有打算借此題發揮針對那位趙大人,但給了他幫助,讓他能更有把握去做這件事的人卻是這人,這個突然找上他,而且還神神秘秘的年輕男人,但……
夏焱看著隔簾內那人的身影,他心頭突然生了點想法,需要確認一下。
夏焱便道:“夏某看這位公子好像對朝堂上的一應事務都挺了解,那公子應該也知道,當今那位趙大人頗得聖上的信賴,所以上次聖上不就維護了他,派他出京去安撫亂民去了,隻是突然遭遇了此事而已,公子讓夏某此次在這節骨眼上再次上疏彈劾,那兩個巡撫並未招認趙大人的名字……有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且先不論,光是聖上對那位大人的信任,想扳倒他恐怕就很不容易了。”
隔簾在側窗溜進來的風下輕輕晃蕩,內裡人輕聲的笑了笑,他道:“夏大人,你以為此次的所有事情果真隻是碰巧而已嗎?
”
男子又接著道:“還有啊,當今陛下資曆雖屬實尚輕……但大人真以為如今陛下親政這麼幾年了,還能這麼甘願的受製於人?”
“掣肘皇權的勢力,遲早有一天定會被傾覆的。”
夏焱聽這人說話的語氣以及他說的這話,他眼微眯,看來果然有些事是有人暗中安排的了。
而且看樣子很可能就是此人,那這人……
他便又道:“公子好像對陛下還挺了解的?”
男子道:“應該隻是比夏大人要更了解那麼一點而已。”
“大人方才所說更近一步的證據,自是不必擔心,明日那供詞就不一樣了,如此,夏大人可還有疑慮?”
夏焱沉默,緩緩才道:“自古以來合作講究雙方的信任,夏某對公子姓甚名誰,是何種身份都不知,這恐怕不太利於相互間的合作吧。”
男人似乎又笑了笑,但卻突然聲音微沉的道:“夏大人隻需知道我是站在大人這邊的就行了,明白了嗎。”
夏焱心下突然一動,此人方才那句話自有一股常年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威嚴,他收回直直看向對麵人影的視線,終於道:“夏某明白了。”
此次談話已說完,夏焱獨自走出了黑漆的大門,出了巷道,季晗見人終於從巷口出現,他慢步上前,兩人站在街邊的馬車前,夏焱將那人此次讓他做的事告訴了季晗。
季晗聽完綿長的道:““大人就如此的相信此人?”
夏焱視線望向前方,他低下聲音近乎喃喃道:“我隻是覺得他有點像……”
季晗眼睫輕動,他道:“像誰?”
夏焱收回視線,漸漸卻搖了搖頭,“我隻是隨便猜猜而已,回吧。”
季晗也沒再問什麼,隻是目光深遠的看了看巷口,才隨同夏焱上了身旁那輛簡樸的馬車。
夏焱走出黑漆門之後不久,方才他離去的屋內不知從何處突然便閃現出了一個人影。
人影黑布蒙臉,身材魁梧,嗓音如刀滾在粗糲的石麵,他微躬身,朝隔簾內的人略施簡禮,雖知曉簾內端坐的人大概率是個京中極有權勢的貴人,但那又有什麼關係,他們隻是江湖人,而且與這位年輕公子也隻是簡單的主雇關係而已。
年輕公子也不在意他未全的禮儀
,看著眼前脊背挺直的身影道:“怎麼樣?人找著了嗎,是死還是活?”
魁梧的黑衣人道:“正在搜尋中,現在還未得到明確的消息,不過從那樣的懸崖上摔下去,生還的幾率對於普通人來說……”
自然可以說是幾乎沒有的。
話未說儘,年輕公子卻也知他是什麼意思,但他卻還是道:“不可大意,我要的結果是看見那人的屍首。”
黑衣人應諾一聲,卻一時沒像以往那樣突然離開。
年輕公子挑唇問道:“還有話說?”
男子想著前兩日彙報消息時他手下的人應該忽略了的一件事,畢竟他們此次的目標隻是那位趙大人而已,便又簡短的道:“對了,此次同那位趙大人一起跳下懸崖的還有個女人。”
“我們並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
說完沒再給人回應的時間,男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屋內。
年輕男子身邊似乎有人對那男子的舉止十分不滿,在男子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
年輕公子卻喃喃念道:“女子?莫不成是那位沈小姐……?”
他立時便吩咐道:“派人下去查查,那位沈小姐此時可在趙府中。”
有人在他身邊輕聲應了聲是。
第二日,朝會剛開始沒多久,夏焱便跪伏在聖上的金階前,細數當朝次輔那位趙大人的七大罪狀,除了專權亂政,結黨營私,箝製言官,恣行俞剩之外,更以此次昌平保定兩城民亂為重點,劾其蔽塞聖衝,罔顧人命,以權謀私。
群臣又是嘩然。
聖上見夏焱又咬住人不放,本是大怒,沒想夏焱此次卻呈上了一份直指趙侍新的證詞,大理寺說是在牢中的兩人想明白了重新供出的證詞。
這次金階上的皇帝陛下微微的有些沉默了。
支持夏焱的人越來越多,支持趙侍新的人也在據理力爭著。
陛下依然沉默以對,但朝堂上夏焱一派卻步步緊逼,形勢如今,便就有些嚴峻了。
這夜,天已黑儘。
此時,在刑部侍郎唐禮的書房內,蔣正正靠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端起仆童沏來的茶,似乎胸中有鬱氣的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下去,但其中憂悶此時卻還是不得紓解。
蔣正擱下茶杯,見屋中端坐於書案前的人依
然如常般鎮定,他道:“如今朝中三派分立,夏焱那廝像隻咬人的惡狗般緊咬住不放,陛下此時雖還沒反應,但這樣下去,遲早得壞事,中立派中咱們的人你準備什麼時候讓他們也來出把力?”
唐禮整理著書卷,他道:“你忘了大人在出事那日派人給我們送來的話了?再等等,等朝中那些隱藏的更深的人走到台麵上來了再說。”
蔣正鼓了鼓腮幫子,“知道嘛,但是……”
如今這形勢,大人又遲遲不歸,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安全下來的,他不得擔心嘛……
想到此處,蔣正又擔憂的道:“你說,大人何必這樣……萬一……”
“是吧,萬一……”
丟了性命了呢。
唐禮緊了緊眉,麵皮抽動幾下,他道:“蔣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我們隻需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待大人平安歸來即可。”
蔣正看了眼牆邊燃著的燈燭,他半晌道:“希望大人能早日平安無事的歸來吧。”
“等大人回來後,這事情應該就有得玩了。”瞳中倒映著火焰,隱隱可見期待已久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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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幾日晚,那撥黑衣人被五影解決之後,這幾日,兩人在林間隻再遇見過一次尋上來的殺手,最近兩日蕭辰意的心下雖沒一開始那般恐懼害怕了,卻還是安定不下來,隻想著趕緊離開這樣危險重重的地方才好。
但不知為何,蕭辰意總覺著趙侍新好像是刻意的在此林間耽擱……
於是她便這樣問他,但人卻也不搭理她的。
蕭辰意便隻能默默的又這麼跟著人往前。
反正趙侍新若是有打算,那他在這林子間死不了,她肯定也就死不了的吧。
兩人這幾日雖沒再那麼急的行路,但有件尷尬的事,蕭辰意卻忍得很是難受,畢竟這麼好幾日逃命,兩人現下早就不大體麵了,不過仔細一看,好像又隻有她蕭辰意不太體麵而已……
反正趙侍新瞧起來還是人模狗樣,光風霽月的。
蕭辰意現下隻盼著能早日離開這鬼地方,她已經不著急去那梅林了,她現在隻想回到她的公主府中,好好的泡個熱水溫泉,再山珍海味的大吃一頓,最後再美美的睡上一覺,撫慰一下她此時已快
枯萎的心靈。
於是,蕭辰意彆的話不說,隻每天問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平安的回去。
趙侍新連著兩日不搭理她,到了第三日晚的某個時候,他終於像是掌握著萬千生靈的主神一般開了金口的道他的人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蕭辰意猜想趙侍新的意思應該就是,等某個時機一到,他的大部隊護衛到來,兩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安全了,而不必在這林子裡一直繞圈子了吧。
蕭辰意便一直期待著趙侍新所說的他的人到來。
這麼期待著,這日晚,月光澄圓,銀輝如練,山腳下,一處樹木略顯稀疏的地方,兩人眼前乍然出現了一間沒有光亮孤孤單單的低矮石屋,而在石屋北麵竟還有個長寬約五六丈的自然溫泉水池。
蕭辰意簡直是驚喜不已,光是遠遠見著她就已恨不得撲過去了,但趙侍新卻冷靜得很,隻是在密林中遠遠的看著不動。
過了一會兒,等一個暗衛突然出現在趙侍新麵前,朝他躬身拱手,尊敬的點了點頭,蕭辰意才見趙侍新提步往石屋的方向走去,她便也趕緊高興的跟了上去。
推門走進石屋,內裡看來雖荒廢了,但還不至臟亂到讓人無處落腳,反而還算得簡潔,想來這屋子裡的主人離開也不算太久。
屋中北麵有一張鋪了草席的木床,其餘家具便就隻剩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了。
房內一側的牆壁旁整整齊齊的堆了好幾捆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