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啟八年,元月初四。
新年伊始,本該是家家戶戶鳴鞭歡慶的日子,湮京城內其他各處也確實如此,但坐落於皇城東南方?向的一處雕楣府邸中卻絲毫感受不到歡慶的氛圍。
有的隻是在滿府紅喜表象之?下?的沉默,壓抑,以及……眾人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府中最尊貴的那位人物還是昏迷不醒,不少仆從被關押起來?單獨問話,沒多少人被放了出來?,而放出來?的人對於問了些?什?麼也是三緘其口不敢多言一句,在這樣的情勢下?,眾人皆盼著凜冽的寒冬能早日過去,那位公主?殿下?——能早日醒來?。
荀楊還未帶來?趙府,探子剛查到人的蹤跡,竟是周遊去了一個外邦國家,等找到人,再快也需得一些?時日才能送回趙府。
長業站在笠竹院外的廊下?,回身望眼大人此時所?在的屋內方?向,再轉回頭看眼湛藍無雲的天空,前幾日一直蒙著天日的下?雪,今日才總算是放晴了,隻希望林老?大夫回去研究解藥能儘快傳來?些?好消息,人的心情……也能如這天色般很?快的好起來?吧。
府內消息雖是被儘力的封鎖了起來?,但因現下?趙府已?掩人耳目的放出消息廣請民間醫者,不防有心人還是能探知府內的真?實情況,並且還刻意的將消息帶到了遠在湮京城西南方?向的臨珧城內。
此時臨珧城內,蕭秦昭所?在的府殿中,在正房後中庭的回廊上,一張石桌前一如既往的坐著個人影。
月華斜斜投射到回廊的瓦簷上,一半灑落在地,光影在桌麵割裂出了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線。
人影此時本是正偏著頭看向庭中方?向,對月酌飲,雖沒往日灌酒灌得那般凶猛,但這當時的舉杯頻率還是看得人不得不心生隱憂。
所?以看著人心生隱憂的羅海公公今日便將一人帶至了蕭秦昭的麵前。
是一位故人,他這位陛下?可能並不太想見到的故人,但……不論對這位故人是厭惡還是怎樣,總能讓他這位陛下?分出些?心思來?吧,從對那位殿下?的思念與痛苦中分出些?精力來?吧。
羅海公公看著自
己眼前已?在他們?此時所?在的府外守了兩?日的女人,心頭輕歎,又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而已?……
他卻不知此次這位可憐人卻會給他帶來?大麻煩。
羅海公公將人領到回廊的暗角下?,從石桌前男人的位置看去隱約能見著個人影的地方?後,便走?至蕭秦昭麵前喚了聲陛下?,然後對人道一句,“有故人來?見您了。”
蕭秦昭心頭惦記的人隻有一個,也隻有這一個期盼,他僵神一瞬,立時便自欺欺人的擱下?酒杯站起身道:“故人?誰……誰來?了,是阿姐嗎?”
羅海公公沉默幾息隻能道:“陛下?……”
蕭秦昭怎麼不明白那人是不可能現在出現在這裡的,他便又坐了回去,道:“不是阿姐,那是誰了?”
羅海公公這才低聲在蕭秦昭耳邊了一句什?麼,然後視線往兩?人前頭十幾步遠的地方?看了一眼,就躬身退了下?去。
蕭秦昭此時已?又端起了酒杯,神情淡淡的,他對前方?站在陰影裡的人道:“既然來?了,還躲著做什?麼,不出來?見見?”
暗角處的人影頭上戴著連體的帷帽,她見人方?才以為是那女人來?了的期盼與驚喜模樣以及現在知曉了是她後,麵上所?呈完全不同的表情及反應,蕭茗鴛捏在帷帽邊緣的手緊了緊,嘴角漸漸升起了抹嘲諷又好似還帶著點其他情緒的弧度,隻是這點弧度在人手往後拿下?帷帽,踏前一步走?出陰影的時候,就完全不見了蹤影。
迎著月光,蕭茗鴛站在了蕭秦昭的麵前。
有些?近鄉情怯的喚出了已?許久沒再喚過的親密稱呼,“皇帝哥哥。”
蕭秦昭見了人,他啜飲一口酒,麵上神情沒什?麼變化,冰冷的幾乎不近人情,道:“你來?乾什?麼?”
人未應,蕭秦昭又接著冷道:“還有,宮裡不是有一位新皇了,賢平王府簇擁新皇,你還這樣叫我恐怕就不太合適了吧?而且記得我當初也過……”
著,蕭秦昭話音拖長,俊秀的下?頤微抬,薄唇壓在杯沿上,似乎是刻意給人留麵子般沒把話儘。
但蕭茗鴛怎會不知曉人未儘的話是什?麼意思,當初那個下?午
,那一日的黃昏,蕭茗鴛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永遠不會忘記……她那時有多痛,而麵前的人……又有多殘忍。
蕭茗鴛的眼角微往上揚,很?快又毫無痕跡的掩下?,嘴角艱難的扯出一抹笑,避開了蕭秦昭方?才的後一句話道:“在茗鴛心中,皇帝哥哥永遠是大陳國的君主?,其餘人什?麼都不是……”
蕭秦昭嘴角也扯抹笑,越發襯得那臉精致秀鬱,他道:“是嗎?”
很?快將酒一飲而儘,蕭秦昭似乎便不意與人多的起身準備離開,隻擱下?一句,“既然來?了,那就在城中好好玩一日便回吧,此處不是你該久待的地方?。”
蕭茗鴛見人明知她此次這般偷逃出來?是為了見誰,他卻依然如此冷漠,甚至於連一絲笑容也吝嗇予給她,蕭茗鴛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也是難掩心頭痛楚,看著人遠去的背影,她麵色漸漸灰敗,一瞬又變得犀利尖刻,眼神如刀,嘴角甚至於還露出了抹快意的笑,她櫻唇輕啟,在人身後輕輕的道:“皇帝哥哥,你這麼急著走?,可是不想聽?茗鴛帶來?的消息了……”
又彎唇笑了笑,蕭茗鴛接著道:“那位……汾陽姐姐的消息——”
走?廊上的人腳步立時頓住,整個身子都變得僵硬,蕭秦昭頭也沒回的道:“什?麼消息?你想什?麼?”
蕭茗鴛便與人隔著這麼一段距離,卻似乎隔著千山萬水般無論如何?,仿佛此生都再跨越不過的距離,她絕望勾唇,麵上一點殘忍,又仿佛她接下?來?出口的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消息般接著輕道:“皇帝哥哥你還不知,在那位趙大人府中,此時我們?的汾陽姐姐正昏迷不醒,可能隨時……都會失去性命的消息吧?”
“不,應該是,一定——會失去性命吧,因為畢竟,據汾陽姐姐中的毒可是無藥可解呢。”
蕭茗鴛想到自己從一位一直以來?負責照料父王身體的老?禦醫暗中透露給父王的消息,想到那消息,她此時心頭也儘是快意。
完如願見到前方?走?廊上的人似乎有些?身體不穩的轉身,接著就十分迅疾的朝她大步走?來?,蕭茗鴛總算見到她一直以來?心心
念念的男人此番又走?到了她麵前,她麵上條件反射的浮上絲欣喜的笑,隻是這點笑卻很?快被男人粗暴的舉止給掐滅了。
蕭秦昭幾乎單手揪住了蕭茗鴛的胸前衣襟,目光凶狠,再無半點理智的朝人吼道:“你什?麼?你再一遍?!”
蕭茗鴛見人幾乎暴怒到想殺人的表情,她咬住下?唇,也乾脆快意的大聲道:“你不相信是嗎?可我的就是事實,皇帝哥哥,你最喜歡的那位阿姐,你最喜歡的那位阿姐,如今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連林老?大夫也沒半點法子,她很?快就會死了,很?快——”
聲音加大,蕭茗鴛邊邊大聲的笑道:“就會死了!”
完蕭茗鴛就一直笑,她實在是忍不住開心的笑。
蕭秦昭忍不住手往上移,狠狠掐住了人脖子,他聲顫的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要是敢胡……”
卻見人隻是這麼抿笑的看著他,毫不懼直麵他怒意的看著他。
眼神也沒有絲毫的閃躲,那裡麵都是快意,瘋狂的快意,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