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肥歎氣:“阿弟,你少招惹阿母,免得又挨訓。”
劉盈正色:“是阿母不慈,我沒有招惹阿母!”
劉肥道:“不,阿母沒有不慈,是你招惹阿母。”
劉盈鬆開劉肥,叉腰道:“劉肥!你站在哪邊!”
劉肥舉起雙手:“我站在你這邊……不是要去尋阿父嗎?去遲了,說不準阿父就不在酒肆了。”
劉盈勉強放過劉肥:“他說了今日事不多,下午就肯定在酒肆。”
如劉盈所說,隻要公務空閒,沒有額外的事,劉邦早上完成亭長的日常治安巡邏後,下午必定混跡酒肆。
他一般去兩家酒肆,一家是姓王的老婦人開的,一家是姓武的老婦人開的。雖兩家酒肆的老板不同姓,但其實是親戚,對賬都是一起對。
劉盈先去王媼的酒肆門口看了一眼,見酒肆客人不多,沒進門尋找就直接離開。
等到了武媼門口,他見武媼不大的酒肆已經坐滿了人,才進門尋找自家父親。
果不其然,劉邦就在武媼的酒肆中。
看劉邦身旁的空酒壇,他已經喝了一壇,正吃著水煮豆子,和身旁的人聊天。
劉邦身旁聚集了許多人,劉盈和劉肥擠了好一會兒,才擠到劉邦身邊。
劉盈自傲道:“阿父,我已經寫完一千個大字了!”
劉邦丟了一顆剝好的豆子進劉盈嘴裡,又抓了一把豆莢塞給劉肥:“等會兒再說。”
他繼續與身旁的人說話。
劉盈和劉肥便坐在劉邦身邊,等劉邦聊完天。
劉肥乖巧跪坐。劉盈仗著自己年紀小盤腿坐著,完全不在乎自己姿勢是否禮貌。
劉邦和身旁的人聊的話題很雜,大多是他人有了煩惱,向劉邦尋求意見。
從兄弟分家,到鄰裡因為水渠起了爭執;從新生孩童取名,到自家兒女的婚事該尋哪個媒婆;從昨夜做了一個噩夢該如何解,到今天路上遇到了一隻探頭探腦的黃鼠狼……
他們的問題千奇百怪,劉邦總能給他們答案。
劉盈張開嘴,劉肥把剝好的豆子送進劉盈嘴裡。
豆莢剝完,全進了劉盈嘴裡,劉肥一顆未吃,臉上還笑得非常開心。
劉盈吃完豆子後,趴在劉肥肩頭小聲道:“阿父就是在忽悠他們,他們居然會信。”
劉肥也小聲道:“什麼叫忽悠?”
劉盈道:“就是說些不一定有用的話敷衍他們,甚至可能欺騙他們。”
劉肥不讚同道:“如果阿父欺騙他們,他們就不會再來尋阿父出主意。阿父既然得他們信任,就說明阿父沒有忽悠。”
劉盈給了劉肥一個“你太嫩了”的眼神。
算了,自家愚蠢的兄長怎麼會知道,忽悠的最高境界就是彆人就算發現不對,也以為是自己的錯?
沛縣許多人彆說隔壁邑,可能連自家居住的街道都沒出過,被阿父這樣去貴族那裡遊曆過的老油子忽悠住,豈不是太容易不過?
劉盈覺得,他上他也行!
劉盈雖然讀書習字坐不住,但劉邦和眾人聊的話題很有意思,他聽故事就能坐得住了,何況他還不需要端坐,可以時不時活動小胳膊小腿。
“阿父,我餓了。”劉盈聽了一會兒,拍著肚肚道。
他來酒肆尋劉邦,就是為了蹭酒肆的飯。雖然阿母和阿姨做的飯也很好吃,或者說劉盈很好養活,對口味不挑,能入口的東西都覺得好吃,但酒肆的飯菜更新奇,吃著好玩。
劉邦從懷裡掏出一把秦半兩,給劉盈和劉肥一人買了一碗武媼酒肆的招牌食物,肉羹豆飯。
說是肉羹,碗裡隻有兩片薄得能透光的醃肉片。不過豆子熬得酥爛,又在起鍋時加了新鮮的豆葉,哪怕是廉價的豆飯,味道也相當不錯。
武媼十分喜歡劉盈,每次劉盈來吃豆飯,都會給劉盈的肉羹豆飯裡多加幾顆油渣。
這待遇彆說劉肥,就是劉邦也沒有。
劉肥眼饞劉盈碗中的油渣許久,即使他在家裡能吃到油渣,還是想嘗嘗。劉盈不僅不和兄長分享,還會故意把油渣頂在舌尖,亮出來給兄長看。
劉肥已經習慣弟弟的頑皮了。
劉邦曾開玩笑搶劉盈的油渣,被劉盈狠狠咬了手。連阿父都吃不到弟弟碗裡的油渣,劉肥還能怎麼辦?
劉盈就隻和母親呂娥姁分享過食物,而呂娥姁嫌棄劉盈分享的食物上的口水,從未吃過。
是的,劉盈就算願意分享食物,也要先嘗上一口。
呂娥姁納悶自家兒子這護食的性子究竟學了誰,良人樂善好施,自己也不吝嗇,家裡更從未餓著劉盈過,怎麼劉盈會養成這種奇怪的習慣。
今日劉盈卻給劉肥分享了半顆油渣——還有半顆當然是被他吃掉了。劉肥受寵若驚的同時又有些忐忑。
劉肥雖不及劉盈聰慧,但也不是個愚蠢的孩子。弟弟這樣做,定是有難事要讓自己幫忙。
不過即使知道劉盈這半顆油渣的代價有點沉重,劉肥還是很開心。
劉邦在與他人閒聊時瞥了一眼劉肥,心中一歎。
罷了,肥兒傻一點也好,家裡更和睦。
他的酒意散去了不少,便又要了一壇酒,繼續邊聊邊喝。
劉邦給劉盈、劉肥買飯時掏了錢,自己喝酒卻從來不給錢。
他總會將一整年的酒錢記在賬上,等到了年末,王媼和武媼常常折斷債契,不去追討劉邦欠下的酒錢。即使追討,劉邦付的酒錢也不到欠錢的十一。
劉盈吃飽喝足後,腦子更靈活了一點,想起《史記》中曾有過這段記載。
如果漢高祖本紀中關於所有神神叨叨的記載都是後來牽強附會,那麼王媼和武媼每年年末折券棄債,便隻是因為“高祖每酤酒留飲,售數倍”了。
劉盈一直好奇,為何阿父一去喝酒,王媼和武媼酒肆的生意就會變好。等他年歲稍長,呂娥姁同意劉盈在劉肥的陪同下外出時,他就自己去酒肆中尋找答案。
他的答案就是,阿父有時當個說書先生,有時當個調解員,偶爾還要充當算命解夢的神棍。
阿父都付出這麼多了,和在酒肆中打工賺酒錢有什麼區彆?
劉盈對父親不屑一顧。他還真以為父親有什麼特殊的本事可以吃白食呢。
劉肥看向劉邦的眼神中卻充滿敬仰崇拜。
他常聽其他長輩讚歎父親有長者之風,卻不知道什麼叫長者之風。跟隨幼弟親眼觀察後,他才明白父親有多厲害。
原來這就是長者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