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我與阿父孰更對
項羽拍拍手,歌姬舞姬翩翩起舞。
秦人獻來許多美人,在宴會中賣力地扭動腰肢。
她們都清楚,把帳中這群人哄高興了,她們和家人才能活下去。
在這時候,最多才多藝,長得最漂亮的,都不會是歌姬舞姬,而是生活在閨閣中無憂無慮的貴族女子。
如當年秦始皇統一中原,就把六國貴女全部納入後宮一樣。現在秦人所獻的美人,全部都是秦國的貴女。
這些出身高貴的女子肌膚細膩如脂,牙齒皓白如貝,一頭秀發蓬鬆潔淨如染黑了的蠶絲。
她們唱出的歌曲是那麼的優雅,一眸一笑都彰顯著她們的生活、教育環境有多麼優越。
項羽很滿意。
他在這些女子舞完一曲後,就先點了最漂亮的十位女子收入房中,剩下慷慨地分給在座諸侯。
章邯看到項羽贈送給他的美人,神情略僵硬。
他拿起酒杯,遮住自己狼狽的神情。
劉邦很記仇。
滎陽一戰,章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導致他被鄉親父老指指點點,他現在想著都是氣。
所以即使隻是與章邯遠遠見過一麵,劉邦也認出了章邯。
看到章邯頹廢的模樣,劉邦哪怕自己的處境也不妙,也生出幸災樂禍的壞心思。
同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劉邦遺憾地收回視線,賣力地奉承項羽,懷念項梁。
美人收了,財寶收了,劉邦卑躬屈膝的模樣一如往昔,項羽很滿意。
他問起劉邦滅秦的細節。
劉邦裝糊塗:“我本以為入秦很難,沒想到幾乎沒遇到抵抗。等進入了鹹陽,才知道鹹陽內鬥了起來。”
趙高逼宮是真的,蒙毅和公子高殺趙高也是真的。
鹹陽確實在內鬥,但每個城池都有守軍,關隘也有秦軍鎮守,劉邦滅秦很順利,但並不容易。
但在劉邦口中,就是迷迷糊糊便滅了秦,好像撿了多大的便宜。
項羽誇獎了劉邦幾句,說劉邦麾下猛將如雲,不必妄自菲薄。
劉邦忙稱“不敢當”,受寵若驚。
劉邦表現得太卑微,英布等諸侯都垂下了視線,不忍心看。
魏王咎在原本曆史中,本會敗於章邯,死於自焚。
這一世,他被劉邦所救,現在也是項羽麾下諸侯中一員。
魏王咎本以為是項梁派劉邦去救他,所以隻派臣子拜謝劉邦,自己親自去拜見楚懷王和項梁。
在項梁麾下待了這麼久,魏王咎也明白了當初是自己誤會。劉邦救援自己,不是項梁的命令。項梁與劉邦,其實不是自己所想的君臣關係。
不過項梁比劉邦強,自己又已經投奔項梁,他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了。
為人君者,臉皮都挺厚。魏王咎不會因為劉邦救過自己就偏幫劉邦。
但他是知道劉邦在戰場上有多意氣風發的。
所以,魏王咎看到劉邦如今模樣,心中觸動最為強烈,不由眉頭深鎖。
項羽分完了所有美人和財寶,作為滅秦最大的功臣劉邦,卻什麼賞賜都沒得到。
諸侯都知道,項羽是在敲打劉邦,心裡難免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敲打歸敲打,可不可以先賞罰分明,先賞了再說?項羽你這樣,我們都不敢為你出力了啊。
範增一直在觀察諸侯的神色,心情逐漸沉重。
見項羽當眾宴請劉邦,範增便知道,項羽沒把他的勸諫聽進去,不會殺劉邦。
放過劉邦這個大敵,範增怒不可遏;項羽在宴會上羞辱劉邦,範增卻更失望。
範增知道殺了劉邦,諸侯定會心寒。但諸侯本就是項家的敵人,遲早要做過一場。
除了劉邦,無人能給項家造成威脅。隻要能殺掉劉邦,諸侯全反了又如何?
如果項羽不想殺劉邦,非要顧忌名聲,範增雖不滿,但也能理解。
可如果不殺劉邦,想要名聲,那就要做出大度慷慨的姿態,把劉邦高高地捧起,給劉邦最豐厚的賞賜。
打壓劉邦可以在厚賞後再實施。至少在這場宴會上,項羽不能吝嗇美人和財物。美人和財物又不會讓劉邦變得強大,有何不舍?
現在殺又不肯殺,賞也不願賞,利益和名聲兩頭都不沾,範增真不知道項羽在乾什麼。
範增想,可能項羽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人不懂事,他這個老人可以不要名
聲,幫年輕人彌補。
於是範增偷偷離開大帳,喚來項莊,讓項莊刺殺劉邦。
項伯發現了範增的小動作,拔劍與項莊同舞,保護劉邦。
項羽折辱劉邦,本就讓他們不占理了,範增居然還想行刺?
範增不理解項羽,項伯也不理解範增。
範增以為劉邦真的是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能嗎?項莊的動作這麼明顯,劉邦難道躲不開?
要殺劉邦,除非項羽下令,一群楚軍一擁而上,將劉邦和其下屬亂刀砍死。酒宴行刺,虧他想得出來。
項伯保護劉邦的時候,多次對項羽使眼色,想讓項羽結束這場鬨劇。
項羽既然沒打算讓楚軍亂刀砍死劉邦,就是沒打算在這裡取劉邦的命。
那麼項羽為何要看著範增胡來?
諸侯都在這裡看著,項羽不覺得被諸侯看了笑話嗎?
項羽正如何想呢?
他裝作沒看見,享受著劉邦的恐懼,也享受著諸侯的恐懼。
曆史兜兜轉轉,好像冥冥中有什麼注定。
鴻門宴還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樊噲還是準備硬闖大帳。
這一場鴻門宴,後世史學家大概會記得更加細致了。
因為圍觀者眾多啊。
劉邦卑躬屈膝時,劉盈正對最後一批離開鹹陽的運書人揮揮手。
浮丘和毛亨帶著最後一批書離開了。他們要親自護著書入蜀躲避。
劉盈賣力地揮舞著雙手,連身體都左右搖擺了起來。
浮丘和毛亨的上半身探出車窗,目光依依不舍。
在快看不到劉盈那小小的身體時,兩老忍不住了,不再顧忌儀態和禮儀,大聲喊著劉盈的名字,讓劉盈趕緊回去,彆被楚軍逮住了。
劉盈一邊應著“好
浮丘和毛亨收回探出車窗的上半身,都不由抹淚。
在劉邦的命令下,劉交和毛萇護送兩位師長離開。
等劉邦脫離危險,他們還要護送浮丘、毛亨,帶著從鹹陽搬走的書回來。
隻是暫彆,兩人都不理解老師們為何這麼傷心。
劉交十分尷尬。
他身為劉盈的叔父,還沒有
浮丘老師傷心,實在是愧疚。
但很快就會再見麵,劉交真不知道他為何要傷心。
劉肥淚腺發達,劉盈當搖擺的小樹,他就在一旁嗚嗚哭。
韓信抱著手臂,左腳砸地換右腳砸地,十分不耐煩。
盈兒年幼,不喜離彆。劉肥你哭什麼啊?煩!
兄弟三人送彆浮丘、毛亨後,從鹹陽撤走了最後一支兵。
韓信和劉肥將帶著一支精兵提前入蜀,把成都平原產糧地儘快納入囊中。
此事至關重要,劉邦把重擔交給了自己兩個兒子。
劉盈要待在曹參和蕭何身邊,便也暫時和兩位兄長離彆。
劉肥哭得差點暈過去,被韓信叫了兩位壯士拖走,免得惹劉盈難過。
劉盈死死抱住韓信的腰,把臉埋在韓信在鹹陽吃胖的肚子上,不哭不鬨,也不道彆。
韓信努力把又重了許多的劉盈抱起來,摸了摸劉盈的腦袋道:“以前在沛豐的時候,我和劉肥不也常領兵在外,怎麼沒見你如此黏人?
劉盈又死死抱住韓信的脖子,把臉埋在韓信肩膀上,仍舊不哭不鬨,不道彆。
韓信揉了劉盈很久的腦袋,直到抱著劉盈的手臂不自覺微微顫抖。
劉盈這才扭動身體,跳到地上。
他仰頭道:“阿兄,保重。
韓信不動聲色將顫抖的雙臂背在背後,淡然頷首:“盈兒也保重。
韓信帶著被丟進馬車的劉肥領兵離去,劉盈又在驛道旁當搖擺的小樹。
曹參摸摸胸口,對蕭何道:“等沛公回來,我們馬上就會與信兒、肥兒會合,不會分彆太久。怎麼還是如此難過呢?
蕭何哽咽出聲:“嗯?什麼?
曹參:“……
劉盈送彆了兄長,伸了個懶腰,對蕭何曹參道:“我們回……啊,蕭伯父,曹伯父,你們哭什麼?
劉盈震驚不解。
我們不是等阿父回來,就與兄長們會合嗎?怎麼蕭伯父和曹伯父哭成了兩個淚人?
難道阿父是騙我的,我們沒打算與兄長會和?!
等劉邦尿遁逃回來,劉盈就扯著劉邦的衣袖大呼小叫,說劉邦騙他。
劉邦滿頭霧水。這個孽畜又發什麼瘋?我騙他什麼
了?
劉邦看向蕭何和曹參,蕭何和曹參雙雙移開視線。
陳平笑著將送彆的趣事告知劉邦,劉邦差點把肚子笑疼。
等張良從項羽的帳中回來,劉邦又把這件事告訴張良,張良也莞爾而笑。
項羽派人來收走劉邦的兵權,隻給劉邦留下一萬老弱。
使者本以為劉邦帳中會哀聲一片,沒想到將領們都在笑。
使者回稟項羽:“沛公得知將軍不會攻打他,笑得合不攏嘴,很乾脆地將兵權交於我,並無不滿。
項羽對章邯道:“劉邦此人膽小如鼠,去薛縣拜見我叔父的時候,就整日愁眉不展,生怕叔父害他。他離家不到一旬,得到家書時,竟然捧著家書落淚。
章邯神情麻木,似乎對劉邦不感興趣。
項羽自顧自地說著,也不在乎章邯是否感興趣。
“我以為他被我叔父封侯,又打了這麼多勝仗,有了滅秦之功,當鍛煉出些許膽量。沒想到他與在薛縣之時並無差彆,我放心了。
項羽不阻止範增在宴會上嚇唬劉邦,就是想看劉邦的膽量比起薛縣,是否有增加。
劉邦還是膽小如鼠,他便心安了。
除此之外,他也要殺雞儆猴,用劉邦震懾諸侯。
項羽知道諸侯隻是暫時畏懼他。他要讓諸侯更加畏懼他,永遠畏懼他,才不敢忤逆他。
劉邦一如既往膽怯懦弱,其餘諸侯也在宴會上看到劉邦處境,對自己更為懼怕,項羽就有信心做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