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2 / 2)

甕中驚春 抱鯉 9168 字 14天前

再回來時,陳清源目光沉沉落在曲靜勝身上。

昔日風光無限的大小姐,一著零落成泥,衣衫破舊,麵色灰敗,失去至親的悲痛仿佛化為無形鎖鏈捆束她周身上下,壓得她抬不起頭來,隻呆木盯著腳尖地麵。

原路返回國公府的路上,讓走便走,說停就停,像個聽話的提線木偶。

陳清源喉頭發酸,在林校尉無聲催促中,微垂下眼,拖著滯重步子走到曲靜勝身邊,低低喚了聲,“大小姐。”

曲靜勝沒做聲。

陳清源索性示意眾人退開,恭敬卻不乏強勢地把曲靜勝往小巷陰影裡帶了帶。

曲靜勝雙目黯然,麵上依舊端著心如死灰的哀戚形容,心卻在這一刻高高吊起。

她不確定這隊追兵裡是否潛藏有景佑帝的禁衛,所以故意說了那番國公府的人‘會殺她,不會辱她’的話以作試探。

算是賭一把吧。

若藏有禁衛,她今夜能更順利的脫身。

若沒有,需得想彆的法子。

觀陳清源的舉動,應是到掀盅解謎的時候了。

“大小姐,你是國公府第一個孫輩,血脈親緣斬不斷,無論如何,國公爺和大爺都是念著你的。”陳清源掏出一隻荷包塞到少女手中,一把刻意壓低的粗嗓快速吐字,“大小姐,快走吧,走得遠遠的,今夜隻當你們四姐弟都掉進了河裡。”

話太違心,陳清源完全不敢去看曲靜勝。

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少女繃緊的下顎不自覺鬆了一瞬,眼底有譏誚一閃而過,轉瞬隱在牆角陰影裡,再無影蹤。

抬起頭來的,是一張五味雜陳的臉,因過度驚詫顯出分明怔忡,桃花眼眸一眨,滾出兩行熱淚,不敢置信喃喃,“陳叔……是我爹爹和祖父他們讓你放我走……”

親人的惦念似乎給喪魂落魄的少女注入了新的生機,她的精氣神比之先前明顯振作不少。

陳清源見狀眼神發僵,避重就輕道,“屬下確實是奉國公爺之命而來。”

“是嗎?”曲靜勝聞言,含淚的桃花眼裡倏地點燃簇簇憤恨火苗,犀利注視陳清源,“既是如此,那你為何要對我們窮追不舍,喊打喊殺?”

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近乎逼問,“為何要把人逼死了才來發善心?為何見死不救?”

到最後,她赤紅雙目,悲憤之下甚至試圖以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去奪陳清源的佩刀。

陳清源突遭詰問與攻擊,化招之餘,第一反應不是為自己辯駁,而是不動聲色鬆了口氣。

——大小姐過關了。

方才那些話,是林校尉交代他說的,意在試探。

姓林的覺得那三個孩子死得突兀且古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臨時起意在放走曲靜勝前試探她一回。

如果曲靜勝聽說國公府決定放她一馬,立刻感恩戴德想要逃走,那定然是有問題的。

從她肯帶三個年幼弟妹逃命,足見彼此感情之深。若孩子們當真死了,她不該無動於衷,勢必逮著一點機會便要為他們張目。

暗中觀察的林校尉窺見曲靜勝悲憤質問陳清源,在心中無聲頷首表示認可,這反應是對的。

瞬息之間沒了三個感情深厚的弟妹,是人都得發瘋。

看來那三個孩子八成是真沒了。

至於還有兩成,他們禁衛扈從貴人行事,謹慎慣了,得找到屍體再下定論。

知曉林校尉這關過了,陳清源自然立刻著手放走曲靜勝,他不欲過多糾纏,說了今夜第一句誠心實意的話,“四個孩子太打眼了,活不成的,能活下一個已是繳天之幸。大小姐,莫要辜負國公爺和大爺的拳拳愛護之心。走吧,彆任性了!”

曲靜勝冷冷注視陳清源片刻,最終帶著不甘與怨憤無言轉身離開。

走出一段,她抹了把臉上的淚痕,不動聲色掂掂手中荷包,沉甸甸的,估摸裡麵銀錢不少。

她一時竟有些想笑。

不是為暫時的逃出生天感到慶幸,是覺得一切太過可笑。

真夠諷刺的。

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反其道而行之這般好用。

心懷惡意之人,當真十分擅長拒絕彆人的哀求。

所以啊,她要哭求他們下水救人。

要聲稱自己害怕再逃。

要裝作心如死灰,一心求死……

果然,效果出奇的好。

又哭又鬨做了大半夜的戲,已近破曉,淡青色的天幕鑲嵌幾顆寥落殘星。

曲靜勝身心俱疲,可是她片刻不敢停歇合眼,按照記憶裡的路線,徑直趕往積善坊西市。

成功脫身不意味著安全,相反,從此刻開始,才是真正的逃亡。

景佑帝不會放她全須全尾帶著布防圖混出城,想必此刻她的身後便跟著數條看不見的尾巴。

雖說選擇留下便意味著接受一切發生。

可絕路尚且能逢生,隻要沒到最後,她始終會儘最大努力保護自己,任人踐踏那是最壞結果。

還有弟妹們那邊,需要把他三人已經溺斃的事實再描補一下。

方才陳清源放她離開前態度古怪,十分耐人尋味,有些話分明不必說,直接放她走人便是,他偏要張口挑起她‘失親’的哀痛憤怒。

仿佛……仿佛在刻意試探她對弟妹們溺斃的反應。

以陳清源的立場,沒必要多此一舉,授意他進行試探的恐怕另有其人。

顯然,那些禁衛雖親眼所見三個孩子落水,但並非對他們的死訊深信不疑。隻是昨夜不自覺被她牽扯精力,沒來得及去打撈孩子們的‘屍體’。

今日一旦派人撈屍,三個孩子卻一具屍體都撈不上來,必將露餡。

如今情形,必須儘快坐實令煦三人‘溺亡’,他們四姐弟方能暫無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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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曲靜勝出現在西市揚玉河小碼頭時,已搖身一變成了個不起眼的民間姑娘。

原本臟亂不堪的裙裳被一襲半舊的靛藍布裙換下,過分白皙的膚色也用脂粉與鬥笠遮去。

曲靜勝隨便找了個沒出船的疍民,賃下他與漁船。

假說昨日端午,自己帶弟妹來都城中逛耍,過金明橋時弟妹不甚被擠落水,屍身沉在揚玉河裡至今沒有浮上來。

父母昨日去了親戚家吃席,尚未歸來,她想在父母歸家前找到弟妹,以此贖罪。

故而打算賃船去金明橋一帶找尋。

都城位處半陸半水的南方,城中水係四通八達,舟楫林立,許多時候出行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