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不由想起周禮隻有兩身換洗衣服,她幾次看見他吃廉價的路邊攤,她家平房潮濕破舊,位置又偏,周禮卻一直住那,根本沒想過換地方。如今他又買過期東西吃。
起初她說周禮裝窮,如今她卻猜不準了。
但萬一,周禮的“逃學”,真是因為家貧呢?
林溫想了一天兩夜,猶豫了又猶豫,隔天周禮再來,林溫咬咬牙,抱出了自己的儲蓄罐。
周禮看向豬仔罐子,問她:“你要讓它陪讀?”
“……”
林溫把儲蓄罐給他,說:“我算過你這兩個禮拜掙得錢,學費是還差一點。但是周禮,讀書才能走得更高更遠,我一個初三生都知道的道理,你一個重本大學的學生,不可能不清楚。我不知道你是真窮還是假窮,我能幫你的也隻有這麼多。開學已經快三周了,你快點回去吧。”
周禮愣了愣。
豬仔罐子冰涼,體積頗大,重量掂著挺沉。他從小沒用過儲蓄罐,這是他第一次碰這東西。
周禮拇指摩挲了一下罐身,半晌問:“裡麵有多少錢?”
“不清楚。”
“不清楚你就都給我了?”
“我上小學以後開始存的。”林溫有些無奈,“太清楚了我怕心疼。”
“……”
周禮把罐子放一邊,實在沒忍住,他使勁揉揉林溫的腦袋。
林溫沒躲開,她雙眸在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澤。
周禮深呼吸,盯著她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周禮向林父請辭,林父欣慰地多給了他一個紅包,周禮推卻沒要,帶著林溫的豬仔罐頭去了高鐵站。
周日林溫為他送行,周禮進站前遞給林溫一個購物袋,林溫打開一看,裡麵是滿滿的櫻桃和車厘子,夠他們一家三口吃到撐。
林溫滿臉糾結,不知道能不能問他要回豬仔罐頭。
周禮雖然回了學校,補課卻還在繼續,兩人加了Q|Q,上課時間全調到了周末。
周禮向來不是個好脾氣的,在江洲鎮的時候,林溫太軟乎,他欺負她幾次,她當場生氣轉頭忘,害他沒了火氣。
回到學校,雜事紛擾,家裡的學校的,像是一根根柴,每天往他冒火的心裡添,越添火越旺,周禮本性抑製不住,連打幾場架。
這周六又要補習,但昨晚周禮不慎被人打傷了臉,林溫發來Q|Q視頻邀請,周禮把邀請掐了。
林溫發來文字:“今天不方便上課嗎?”
“方便,今天語音。”
結果語音自然不如視頻,補課效果奇差無比,林溫嘟嘟囔囔,周禮黑著臉,接下來一周忍著沒找人打架,養傷到周末,終於能再次視頻補課了。
肖邦甚是欣慰,傳出閒言碎語,說周禮雖然剛開始的時候為情所困有點瘋,但他現在迎來了新戀情,精神狀態已經恢複正常。
室友們問他:“我上次聽班裡女生說周禮是因為養了十幾年的狗死了才這樣的啊。”
肖邦鎮定道:“就不允許慘事同時降臨在一個人的身上嗎?”
室友們感歎:“悲慘世界現實版。”
寒假短暫,林溫忙於學習,周禮投身撈錢,補習依舊隻限周末,就這麼又過了一個學期,林溫中考順利結束,補課也停止了。
“我考上了市重點!”
“高中住校嗎?”
“嗯,到時候兩個禮拜才能回家一次。”
“學校能帶手機嗎?”
“不能……學校很嚴。”
這個暑假,林溫父母帶林溫到處旅遊,獎勵她這一年的刻苦學習,周禮則繼續忙著撈錢。
高中開學,林溫手機上繳,每半個月才能登上Q|Q。但周禮的補課任務已經結束了,而且他已經大二,除了課業,還進了電視台做兼職,根本就沒了周末。
林溫高一結束,周禮大二結束,某個周末,周禮來了一趟江洲鎮。
他們已經很久沒聊過天,再見麵的時候,林溫總覺得有點生疏。
周禮帶她去肯德基,林溫吃著薯條,絞儘腦汁已經想不出話題。
周禮不怎麼吃東西,他也不像是要想話題的樣子,他抱著胳膊靠著椅背,看了一會兒林溫,笑道:“怎麼,現在這麼用功,這會兒還在做題?”
“啊?”
周禮指指腦袋。
林溫終於想到了話題,她昨天去縣圖書館蹭空調做作業,現在暑假作業本還在她的書包裡。
林溫從書包裡拿出作業本,攤在桌上說:“我有幾道題目不會!”
周禮:“……”
周禮無奈,順便幫林溫做了一半的作業,林溫想說她其實沒這意思,但也許是周禮垂眸做題的樣子過於專注,她看得入神,最後忘了講。
周禮沒那麼瘦了,比從前更加好看,林溫心神不屬的回到家,很快暑假結束,她又要投入繁忙的學習中。
現在林溫不缺朋友,可周末到家,她心裡總有點空落落的。
跟Zoey聊天,Zoey說:“你這是學業不夠重,周末嫌無聊?要不要找個男生談戀愛啊?”
林溫一驚:“我不早戀。”
“好乖。”
林溫忍不住好奇:“你早戀過嗎?”
“沒有,我隻有暗戀。”
“是高中的時候嗎?”
“高中以及現在,我都暗戀著同一個人。”
“啊,你不能表白嗎?”
“明年畢業,我會回國表白。”
林溫驚喜,這麼說等明年高考結束,她就能跟Zoey見麵了。
另一頭,周禮則正式進入了電視台實習。
周卿河入獄後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所有人都說他從此隻配苟活在臭水溝裡,再也見不得光。
周禮每次看電視,想著這屏幕就叫光?
他倒也想試試這光。
實習幾乎沒工資,工作卻不少,他忙得昏天黑地,三餐不定,還得任人頤指氣使。
就這麼忍了一段時間,周禮又開始暴躁煩悶,某天晚上,他一路驅車到了江洲鎮。
周禮到時已經將近十二點,他給林溫發了一條信息,靠著車門,抽煙等待。
過了十幾分鐘,林溫散亂著頭發,一身短袖居家裝,踩著雙拖鞋出現了。
林溫看了眼周禮夾在手裡的香煙,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周禮把煙掐了,順手扔進邊上的垃圾桶。
他手伸進車窗,從裡麵拿出一個塑料袋遞給林溫,說:“正好經過這裡,順便過來看看。”
“你晚上還要工作嗎?”林溫接過袋子,低頭看裡麵,居然是一堆青提、藍莓、菠蘿蜜等等。
周禮將林溫看了一遍,然後說道:“嗯,沒事了,你上樓吧,我也回去了。”說著就要拉車門。
“等等——”
周禮停住。
林溫提起滿袋子的水果,苦惱道:“我要怎麼跟我爸媽說?”
兩分鐘後,兩人坐到了小區綠化帶邊上,一邊吃著水果,一邊說著話。
“菠蘿蜜好甜。”
“彆一口氣吃光。”
“我吃一點,剩下的你帶回去。”
“你放冰箱,就說你晚上跑出去買的。”
“……我爸媽又不傻。”
“你這麼能編,自己想個理由出來。”
“……喂!”
最後還是周禮將剩下的水果帶了回去,隻留了一盒藍莓給林溫,讓她藏被窩裡,等肚子空了悄悄吃掉。
接下來,熬過緊張刺激的高三,高考結束,林溫日盼夜盼,暑假到來,Zoey也要回國了。
Zoey約在宜清市,林溫出發前把這事告訴了周禮,周禮說他那天剛好要去機場接一個人,林溫說沒關係,她可以自己去。
當天周禮先去了一趟鄉下,接上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說:“你到了機場給點笑,彆總板著張臉,你齊爺爺齊奶奶經常照顧我們,現在他們人在外地回不來,難得托我們幫個忙,這點小事總不好不答應。”
周禮無奈:“知道了。”
到了機場,等了沒一會兒,要接的人出現了。
齊舒怡大力揮手:“周爺爺周奶奶!”
二老喜上眉梢:“哎哎,舒怡,這裡!”
周爺爺推了下周禮:“快幫忙拿下行李。”
周禮上前。
齊舒怡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齊舒怡。”
“你好。”周禮跟她第一次見。
齊舒怡從國外回來,帶了一堆行李,周禮祖孫三人將她送到鄉下,放好東西,周奶奶讓她趕緊歇著,周家在隔壁,她回去給她做午飯。
齊舒怡趕緊攔:“周奶奶謝謝您,今天先不用忙,我約了朋友,改天我下廚給您燒一頓才是!”
“你約了朋友啊,約在哪?”
“市區。”
周奶奶機智道:“阿禮,那你待會兒再送下舒怡。”
齊舒怡說:“不用不用。”
“怎麼不用,鄉下不好叫車,反正阿禮待會兒也要回市區的,順路。”
確實順路,周禮權當送佛送到西,把齊舒怡送到了指定的肯德基。
齊舒怡下了車,一眼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她欣喜道:“溫溫!”
林溫剛在窗口買好冰激淩,她含著冰激淩,循聲望去:“Zoey!”
再看到從Zoey身後車裡下來的周禮時,林溫愣住。
周禮也沒想到,林溫要見的網友竟然是齊舒怡。
齊舒怡正要介紹,周禮打斷:“我們認識。”
“不是吧,這麼巧!”
林溫“嗯”了聲,隻覺得冰激淩好像沒最開始那麼甜了。
原來周禮特意要去接的人,是齊舒怡。
三人一道吃了頓飯,齊舒怡性格極其開朗,能說會聊,去洗手間的時候她拉住林溫的手,跟她咬耳朵:“周禮怎麼樣?”
“……挺好的。”
齊舒怡笑道:“我從高一起就暗戀的人,自然差不了!”
林溫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能匆忙進隔間。
第二天齊舒怡拉著林溫去宜清大學,問周禮念書的事,她說她研究生想回國讀。
周禮下個月畢業,現在還沒搬離寢室。
林溫想,她三個月後才大一,而齊舒怡和周禮即將踏入社會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她和他們年齡和閱曆上的距離。
他們有很多她並不懂的話題,他們是高中校友,他們的長輩是朋友,他們是真正的同齡人,她隻能看著他們談笑風生,她僅僅是個旁觀者。
林溫以前覺得她還小,時間足夠漫長,現在她突然覺得,她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時間。
如果能快一點,一切再快一點……
晚上周禮請吃飯,問林溫什麼時候回家,林溫想,周禮已經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都不屑陪小孩子玩,雖然她已經滿十八周歲了。
林溫攪動著米飯,低頭說:“明天下午就回去了。”
周禮捏了下她的筷子:“好好吃飯!”
他的語氣跟她爸媽一樣,林溫猜自己在他眼裡就是個晚輩。
她忍著莫名泛起的酸澀,聽話地“哦”了一聲。
齊舒怡詫異地看了看周禮捏筷子的手,又轉頭看了眼林溫。
林溫低著頭沒注意,周禮注意到了,他瞥向齊舒怡。
齊舒怡乾笑,飯後她看了眼時間,說:“呀,這麼晚了呀,我得先走一步,鄉下太遠,再晚就不安全了!”
周禮存著點待客的禮數,他道:“我幫你叫車。”
林溫也覺得時間挺晚,她道:“那我也回酒店了。”
周禮沒理她,林溫隻能自己叫車。
出租車到了,齊舒怡上了車,周禮打下林溫攔車的手,林溫吃痛地捂了一下。
周禮瞟了眼她的手背,道:“先去趟我那兒,我給你買了點東西。”
“什麼東西?”
“好東西。”
男生宿舍樓不嚴格,他們又是大四,即將畢業,周禮輕易將林溫帶了上去。
寢室另外三人都不在,林溫問:“你室友呢?”
“都去喝酒了,讓我待會兒過去。”
“那你待會兒要去嗎?”
“你想不想去?”
“我又不會喝酒。”
“你可以喝飲料。”周禮指了一下他的桌子說,“東西在桌上。”
林溫走過去,打開袋子一看,無語地意識到,竟然又是一堆水果。
她對貴價水果真的沒那麼偏執,林溫正要跟周禮解釋:“我其實……”忽然腰上一緊,她被人翻轉個身,抱坐到了桌子上。
“啊……”林溫嚇了一跳。
周禮兩手撐在她腿側,問她:“你其實什麼?”
“我……”林溫有點懵,“我其實……”
餘光掃到一點光,她坐得高,看得也高,林溫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到斜對麵的鏡子。
周禮寢室的洗手台設置在衛生間外,跟寢室相通,林溫這角度正好看到鏡子裡,她頭頂的床鋪。
床鋪邊沿擺著一個陶瓷的豬仔罐子,燈光下罐子折射著亮眼的光。
周禮順著林溫的視線轉頭,也看到了鏡子裡的儲蓄罐。
他道:“書桌擠,你這罐子太大了,放不下,我擱床上了。”
就擱在枕頭邊,還好不怎麼礙事。
林溫愣了愣。
周禮又問她:“你剛說,你其實什麼?”
“我其實……”林溫呆呆地說,“我其實不是那麼喜歡吃水果的。”
“那你喜歡什麼?”
林溫還沒開口,周禮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低聲問:“你喜歡什麼?”
喜歡你……
她在追趕時間,而他等著她長大,時間始終為她停留。
林溫從夢中掙醒,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窗外天光大亮,雪景白芒刺眼,竟有種像陶瓷罐子折射的光。
周禮含糊問她:“再睡會兒?”
林溫看向身邊人。
周禮還閉著眼,沒有睡醒。
林溫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問他:“登記的黃道吉日你查了嗎?”
這一聲,周禮猛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