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很少進電影院, 她在禁閉黑暗的環境裡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沒法專注下來好好看一場電影。
她不停地吃爆米花,進食可以緩解一部分緊張。爆米花桶放在兩張座椅中間,伸手去拿時碰到了許荏南的手。
秋棠觸電般彈開了。許荏南含笑的嗓音在身側響起:“怕什麼?我們看的又不是恐怖片。”
影院內空調開得有點低, 許荏南想起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帶連衣裙, 肩膀手臂都露在外麵, 於是起身, 對秋棠說:“你等我一下。”
“哎等......”秋棠想說等等你彆走,但是轉頭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隨著沉穩的步伐消失在黑暗裡。
她僵在座椅上,用力抓緊了兩旁扶手, 上下牙關緊咬, 半顆爆米花被碾碎, 發出哢嚓的聲響,大屏幕驟然亮起, 強烈的白光照在秋棠臉上。
許荏南很快就回來了,帶著一條毯子, 手裡還拎了個皮卡丘的抱枕。
“差點錯過開頭。”許荏南坐下, 把毯子和抱枕給秋棠。
“謝謝。”秋棠接過, 悄然鬆了口氣。
大屏幕中,俊男靚女上演悲歡離合, 一段愛情蕩氣回腸。
秋棠看得很投入, 看著彆人的愛情,她也跟著跌宕起伏,過後意猶未儘, 似懂非懂,
戀愛是什麼感覺?
秋棠曾經從秦易錚身上得到過類似戀愛的錯覺, 僅僅是錯覺,就讓她幸福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後來世界崩塌,她企圖災後重建,卻毫無頭緒,因為和秦易錚從一開始就走偏了。
她以為她在談戀愛,而秦易錚隻把她當情人。
那麼和許荏南呢,秋棠思忖,和許荏南是從哪一步走偏的?
當時的他們,每一天都在為以後打算,約定的事情列滿一整張草稿紙,要一起養貓,要一起去草原騎大象,還有很多很多,好像突然就一切都被衝散了,像一串珠子斷了線,而看起來誰也沒有動過它。
是否因為初戀本身太過美好,所以那麼脆弱,還是正因為脆弱,所以顯得美麗?
電影院裡的過道很黑,秋棠從裡麵走出來,腳有些發軟。
她扶牆站了會兒,把毯子還給前台工作人員,許荏南抱著皮卡丘在門口等她。
今天是工作日,商場裡人數寥寥,電梯門關上,鏡麵門裡隻映著他們兩人並排站立的身影。
許荏南目視前方,語氣輕鬆:“上大學時一直想著,能有機會和一位女生看場電影。”
秋棠挑眉:“然後呢?”
“然後,和我的室友看了四年NBA。”
秋棠啞然失笑:“你大學沒談過戀愛?”
許荏南看著她,說:“沒有。”
秋棠一愣,動動嘴唇,半響沒說話。
許荏南這樣的條件,外型滿分性格溫柔,無論放在哪都招女孩子喜歡,而他竟然沒談過戀愛?
這不應該,除非......
因為她?
想到這種可能性,秋棠第一反應,卻不是高興。
如果真是這樣,許荏南為了她一直單身,她覺得慚愧,因為這相當於她間接浪費了彆人整整八年的時間。
人生能有幾個八年?
秦易錚曾經真真切切地給過她希望和愛情,但是回想起這五年,秋棠仍替自己不值,仍覺得意難平。
而她當年出國前未留下隻言片語,如果許荏南單身是為了等她,那他又是怎麼過來的?八年來一直攥著回憶生活嗎?
值得嗎?
她遲疑地,問:“......為什麼?”
許荏南輕笑,歎了口氣:“太忙了。”
關門鎖車,路旁花木扶疏,林蔭道上,許荏南與秋棠講起他的大學生活。
意料之中地考入國內top,大一開始跟著導師做項目跑競賽,一帆風順卻也辛苦非常。大三拿到了保研資格,但是他放棄了。
秋棠驚訝:“為什麼?”
許荏南聳聳肩,略顯自嘲地:“被老板壓榨了四年,忙起來一天睡不到三小時,傻瓜才留下來給他接著當長工,當然是跑得越快越好了。”
許荏南看著她,似乎還想說什麼,電梯門開,數字顯示抵達負一層,外麵站著許多人,便收起話頭,兩人並排走出。
車子平穩駛入車流,過了晚高峰,路上車少,景色開闊起來。初秋的天氣,樹木依舊繁茂,秋棠心情放鬆,靠在副駕車窗邊,看道路兩旁綿延成片的香樟與楊柳,看周圍來往閒散的車流。
許荏南摘出一分心神,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微微笑起來:“深城氣候不錯,很適合定居。”
他學著她的樣子,也打開了車窗。路旁花枝低垂,許荏南剛放下車窗,便有花瓣飄進來,輕盈落在方向盤上。
花瓣粉嫩漂亮,秋棠看見了,心生歡喜,將它拿過來,捏在手裡把玩。
“深城的綠化做得這樣好,應該也有氣候的功勞。”許荏南深吸一口氣,“正好我家院子空著,改天買點花種......不過現在這個時候種花,是不是過季了?”
“不啊,秋天有很多花可以種。”秋棠一本正經地同他百科起來,“......彆說秋天,就是寒冬臘月,你有那個閒情,也有的種。”
許荏南讚同點頭,作誠懇狀:“我在這方麵不太懂,到時候或許要拜托你過來幫幫忙,可以嗎?”
“沒問題。”秋棠答應得很爽快。
許荏南端坐於駕駛座,無聲地笑了笑。
秋棠並未注意到他麵上一閃而過的狡黠,她眼眸怔忪,想起山城老家同樣空空蕩蕩的院子,和秦易錚家花繁葉茂,樹影綽約的庭院。
那天早上走得匆忙,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給院子裡的花澆水。種了五年的花,說拋下就拋下了,就和人一樣。
秦易錚不會侍弄花草,他還抱怨過院子裡種太多花,招蜂引蝶惹蚊蟲,花生病了還要買一堆有的沒的灌下去,比人還嬌氣。
秋棠不理他,反正他也就嘴上嫌棄,每當季節到了,姹紫嫣紅滿園芳菲,看他樣子又挺喜歡。
但是指望秦易錚會屈尊替她照顧那些花草是不可能的,頂多請個園丁,園丁也不是天天來,十天半個月上門照顧一次,澆水施肥走流程,一般都能侍弄好。
但若遇上嬌氣一點的,像那幾盆小小的花,擱在葡萄藤架下,避陽避雨的養著,顏色淺淡又不打眼,出了點狀況很快就枯萎了。
葡萄是她去年春天種下的,精心照料著,用了一年終於爬滿整個架子,那時她想著,再等一年,今年夏天就可以吃自己種的葡萄了。誰料隻差幾個月,最後還是沒能看見它結果。
過往遺憾種種,她沒想到秦易錚也要成為遺憾中的一件。
秦易錚放下花鏟,將那盆茉莉抱出來,捧在懷裡仔細地看。
像是被蟲侵咬過,花根有局部的腐爛,頹黃萎色由根部染上莖葉,原本淨白柔軟的花瓣漸顯衰弛。
前幾天還好好的茉莉,眨眼就病了,奄奄一息地,像是馬上要死掉。
不過兩天沒回家而已。他眼皮直跳,匆匆脫下園藝外套,抱著茉莉出門。
傍晚回家路上下了點小雨,車庫裡沾著水汽的輪胎印還沒乾透,引擎聲起,邁巴赫疾馳駛出。
秋棠當初招呼不打一聲就離開,之後秦易錚連遭巨大打擊。他現在越發不能接受人或事的突然離開或消亡,總覺得一旦看到什麼東西突然消失了,無論大小,都是某種不詳的預兆。
秋棠在家住了整整五年,留下的東西其實真沒多少,她不愛珠寶首飾,不喜歡漂亮衣服,可能整個櫃子裡的衣服加起來還沒她一支鋼筆貴。
有時間就喜歡待在院子裡折騰花草,一開始種點小盆栽,見他不反感,種的東西漸漸多起來,她像隻小螞蟻一樣,紅的粉的綠的黃的,什麼都往家裡院子搬,澆完水施完肥了,小心又得意地向他炫耀:易錚,這個好看吧?
愈發能折騰,秋棠去年還種起了葡萄,信誓旦旦,今年一定能吃上甜滋滋的葡萄。
她說這話時,初春熹光將她臉照得瑩白光淨,額角鬢發汗貼在臉頰,秋棠很少那麼燦爛的笑,眼睛像滾了皮的葡萄一般黑亮。
透過那雙眼,秦易錚仿佛真的看見她身後高大疏落的架子上掛滿了滾圓綴枝的葡萄。
可是一眨眼,秋棠如影消散,空餘滿架藤枝。
深城的海拔氣候注定種不出多好吃的葡萄,結的果子又小又酸,和山城帶回來的檸檬有的一拚,秦易錚每次吃得直皺眉,不知是嘴裡酸些,還是心裡酸些。
他鬼使神差地,在某個路口往熟悉的方向拐去,半順路半出神,不知不覺又經過紫金苑。
他轉頭看了小區大門一眼,茉莉花還病著,懨懨躺在副駕,因此秦易錚並未打算停留。
隻這一眼,他又看見許荏南那輛保時捷自馬路對麵駛來,停在小區門口。
車門打開,下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男人高大女人窈窕,頗為相配,遠遠看著儼然像是一對情侶。
他們大概去了商場或者電影院,秋棠懷裡抱著一個公仔,她與許荏南站在路邊,兩人有說有笑。
秦易錚慌忙熄了車燈。
“秦總,請你離我遠一點。”
秋棠在射箭場說的話猶刺在耳,她眼神冷漠又疏離,比聖旨還斬釘截鐵。
秦易錚本是無心路過,誰料偏就這樣巧,他眼睜睜看著秋棠和許荏南言笑閒歡,既不敢上前叫秋棠反感更甚,又不甘就這樣離去。
邁巴赫的漆黑車身放在光下熠熠耀眼,而此時隱於樹下,車燈俱滅,車子匿於溶溶夜色中,他的難過,他的低落,還有那盆病重垂死的茉莉花,也一並被夜色遮蓋去了。
華燈初上,燦爛的光照在秋棠臉上,她的笑容換了對象,撫摸她頭頂的那隻手,不屬於秦易錚。
秦易錚如同一匹困獸,目光緊緊攥住許荏南,理智瀕臨破裂邊緣,恨不得衝上去將這個偽君子一拳打翻在地。
他自認愧對秋棠,可是許荏南,這個所謂的溫柔初戀,如若他真的對秋棠有一點點眷戀,為何八年不曾來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