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孤身一人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陳跡隻能小心翼翼的觸摸著這個世界,感知它的神秘與危機。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懸崖邊緣,隨時可能墜落深淵。
家人兩個字,對他有種獨特的吸引力。
陳跡很清醒的意識到,所謂家人不過是自己這具身體的家人,而他則是一個對方死去後闖入這個世界的偷渡客。
可心中便不免升起一絲好奇……萬一他父母離世之後,也來到了這個世界呢?
早課結束,陳跡師兄弟三人蹲在院子東南角的大水缸旁邊洗漱。
他拿了一根柳條,將裡麵的柳枝木按壓成刷子狀,學著其他師兄弟的模樣,生硬的刮起牙齒來。
那位昨晚睡得很死、高高壯壯的師兄,齜牙咧嘴的蹲在地上:“師父今天脾氣大,千萬彆惹他,疼死了,我爹都沒揍我這麼狠過!”
陳跡吐掉嘴裡的鹽水,試探道:“也許練這個有用?”
劉曲星撇撇嘴:“有什麼用啊,都練一年多了啥感覺也沒有,你有什麼感覺嗎?”
“沒有,”陳跡搖搖頭,他確認了,那暖流確實隻他自己能感覺到。
那位高高壯壯的師兄一邊刷牙一邊問道:“劉曲星,你娘待會兒來的時候,還會帶上次那種好吃的油餅子嗎?”
瘦瘦的劉曲星翻了個白眼,吐掉漱口水:“佘登科,你少惦記我娘送來的吃食。”
佘登科不樂意了:“都是同門師兄弟,吃你點東西怎麼了?”
陳跡樂嗬嗬笑道:“對啊,吃你點東西怎麼了?”
此時,姚老頭拎著竹條從主屋裡出來:“還有心情說笑,等明天我考校你們學業的時候,看你們還能不能笑得出來,都給我滾去正堂背書去。”
洗漱之後,三個師兄弟連早飯都沒吃,便排排坐在醫館的門檻上,一人捧著一本醫書翻著。
大家其實心思早就不在書上了,隻眼巴巴等著家人來送錢送吃的,唯有陳跡默默的翻著,因為他要填補的空白太多。
佘登科道:“師父明天考校學問,師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也不準偷偷溫習,聽到沒?”
劉曲星眼珠子轉了轉:“我最近都沒翻過書,之前師父教的我也都忘了。”
佘登科冷笑著捏緊拳頭:“你小子最好說的是實話!”
劉曲星縮了縮脖子:“你咋不說陳跡呢,早上他挨的竹條最少,這會兒還在看書!”
佘登科將陳跡手裡的書合上:“不準看了,明天一起挨揍。我爹找人給我算過,能活到七十多歲呢,師父他揍不死我!”
陳跡:“……八字這麼硬的嗎?”
時光好像回到了嚴酷卻美好的高中時代,大家勾肩搭背著上課、放學,一起在操場上揮汗如雨,一起挨老師的罵。
陳跡思索,如果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都是這樣的日子,能接受嗎?好像也可以。
沒等一會兒,卻見劉曲星騰的一下躥了出去,迎上了一位身穿青色襦裙的中年女人。
女人頭上帶著銀釵,踩著一雙繡花鞋,典雅又溫和,身後還跟著個丫鬟。
她看見劉曲星時便笑起來,笑得格外溫柔:“星兒,近來可有惹師父生氣?”
“沒有沒有,師父可喜歡我了,我哪裡會惹他老人家生氣,”劉曲星樂嗬嗬將一個包袱交給對方:“娘,這是我的換洗衣服,您回去給我洗了。”
佘登科坐在門檻上冷笑一聲:“沒出息,多大的人了還把衣服囤著給娘洗!”
女人接過衣物,將丫鬟手裡的一個木盒子和一個布包裹遞給劉曲星:“布包裹裡是這個月的學銀,還有換洗的衣物。盒子裡是娘給你做的一些點心,可分給師兄弟們吃。”
這一瞬,陳跡分明聽到佘登科咽了口唾沫。
然而劉曲星並沒有將點心拿給他們,當場打開了盒子,將裡麵的油餅子、綠豆糕,一個個塞進嘴巴裡。
眼瞅著劉曲星塞了兩刻鐘,終於將點心全都塞到了嗓子眼,這才把盒子又還給了女人:“娘,您把盒子拿回去吧。”
陳跡:啊?
佘登科喃喃道:“你他娘的……”
母子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劉曲星這才興高采烈的拎著布包裹回來,邁過門檻兒的時候還打了個飽嗝。
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參差錯落的樓宇之間,孩童在小巷子裡追逐打鬨,女人端著盆子去洛河邊漿洗衣物。
有人趕著牛車往東去,牛會甩著尾巴拉下糞便,整條街道彌漫著一股沾著泥土的草腥味。
陳跡沉浸其中。
佘登科與陳跡就這麼眼巴巴的等著,直到中午時,才有一名乾練的漢子提著包袱趕來。
皮膚黝黑的漢子上身短襦,下身灰布褲子,袖子擼起到臂膀露出扭曲的紋身來:“老幺!”
“三哥!”佘登科眼睛頓時亮了。
那漢子爽朗笑道:“早起去東市給人幫手耽誤了時間,給,這是娘給你準備的兩掛臘肉,一掛給你師父,一掛你自己留著吃。”
“哪來的肉?!”佘登科驚喜道。
“我和大哥前些天進山裡遇到一頭山豬,可惜是公的,有些腥臊味,”三哥笑著回應。
佘登科眉開眼笑:“有肉吃就不錯了,哪還管什麼腥臊味!”
“走了,今晚東市有大戶人家辦堂會,我去幫著搭搭台子,還能蹭場戲看,”三哥雷厲風行,轉身便走,毫不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