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又是一場秋雨。
深秋的雨帶著冬日的寒,傾瀉在人間,把禦花園中那些姹紫嫣紅,打成了美麗紛飛的碎片。
永華殿內,是一場家宴。
皇帝的家宴即是國宴,但此刻殿中卻不是那種是適用於君臣的,隔開的方桌,更不是分餐製。
一張張大圓桌擺開,上麵是盤子裡裝得高高的大魚大肉。桌子上,也沒分什麼男女。
大明的各個藩王帶著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生母坐在一桌子上。女人的臉上都是笑,年輕藩王的臉上帶著對母親的關切,孩子們圍著桌子吵鬨。
此刻,這殿中的氛圍,就像是尋常農家擺流水席一樣。
雖說對於皇帝之家,如此的做法禮節上不合適。但是此刻,卻更有一番骨肉團圓的味道。
唯獨有些不同的是,老皇帝自己一人坐在一張桌上,笑看殿內的歡聲笑語。所有藩王都到了,今日是老皇帝壽辰之前的家宴。除了這些藩王之外,朝中許多中樞大臣,文武也要參加。
甚至剛剛班師回朝的涼國公藍玉等人,都有位列一席。隻是,剛立下赫赫戰功的藍大將軍,麵色不是那麼好,笑起來有幾分不自然。
臣子們講究的是君臣大義,而皇帝的兒子們則可以表達真我。殿中的酒席熱鬨起來,一開始是各個桌子上安分的吃喝說話,漸漸的又相互交好,少年時候一起長大的藩王,開始交頭接耳,而後大家乾脆喝亂了桌子。
少年寧王喝酒上臉,端著酒杯在各桌亂串敬酒。與他們的熱鬨相比,年長的秦王晉王燕王等人坐一桌子上,彼此之間卻沒什麼話。
似乎是被寧王肆意灑脫的情緒感染,燕王拿著酒杯,開始屢屢對兩位兄長敬酒。然而,他那兩位兄長,對他的態度神色之間頗為冷淡。
“看著沒,兩位王爺似乎不怎麼待見燕王!”大殿另一側,一桌酒席上,定遠侯王弼小聲對藍玉說道。
武人們分了幾桌,這一桌上都是跟隨藍玉出征或者本來就是和藍玉親近的將軍。沒有外人,說話隨意了許多。
“哼!”藍玉冷笑一聲,“兩麵三刀的人,能招人待見才怪了!”
無怪藍玉如此說,早先他出塞北征的時候和燕王打過交道,那時太子還未故去。燕王在北平封地,起居八座如同皇帝,視手下的軍隊如同他燕王的私軍。
在北平這些年,燕王的封地被他經營得鐵桶一樣,水潑不進。在封地囂張跋扈,但是一到京城就裝成好兒子,好弟弟。
當初藍玉曾和太子說過,燕王有不臣之心。但是太子仁厚,居然沒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藍玉端起酒杯,其實當初太子未必是仁厚,而是可以讓燕王在封地蹦躂,等他蹦出事來再收拾他。隻是老天無眼,太子英年早逝。
“三爺什麼時候回來?”身邊,景川侯曹震開口,“這都出京好些日子了!”
“咱們這三爺一出京,可真雷厲風行,喀喀喀,撫州好幾個文官的腦袋直接落地!”桌上,東莞伯何榮也笑道,“有幾分老皇爺的氣勢!”
“我聽說,你們幾個前幾日受了三爺的恩惠?”藍玉忽然開口道。
曹震看看左右,小聲說道,“不知那個禦史吃多了撐的,把俺們給參了,說侵占良田縱容家奴不法。”說著,又看看左右,“其中也有你!”
“嗬!”藍玉又是冷笑,滿不在乎地說道,“老子怕個球!督察院的 禦史全參老子,老子都不尿他們。”
“皇爺震怒,說要宰幾個。”曹震有些後怕的說道,“那些日子江夏侯剛剛被錦衣衛毒殺,京城裡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兄弟們慌的都不行了,以為這回肯定吃掛落,結果你猜怎麼著?”
“你他娘的說書呢?”藍玉怒道,“趕緊說!”
“三爺通過李景隆的嘴,告訴咱們,他在皇爺麵前給咱們說好話,讓俺們趕緊上請罪折子,把貪了占了東西交出去。”說著,曹震還有些後怕的說道,“你是不知道多險,皇爺要是真較真,掉腦袋未必。可是咱死人堆裡打下來的爵位,還他媽能保得住?”
藍玉喝了一口酒,扭頭看看藩王們那邊,微微前探,“既然受了三爺的恩惠,等三爺回京,咱們得幫三爺把跟腳站住了。”說著,用筷子頭,若隱若現的點點那邊,“彆讓人欺負了!”
“那是自然!”眾人紛紛點頭。
酒過三巡,殿中的氣氛更加熱烈起來。
但是獨坐在一處的老皇帝,笑容中卻不知何時帶上了些落寞。眼前一大桌子菜,老皇帝都沒動上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