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房間裡,它的身軀流淌著幻彩的油光,仿佛無序的夢境。
小白?聽上去像是給另一個生物取的稱號,哪來的競爭者?
水母疑竇頓生,在黑夜裡不爽地凝視母體。
吃了它……六號貼著人類溫暖的肌膚,破碎的意識,猶如沉浮於混沌羊水中的泡沫,蜂擁著升騰而起,雜亂地彙聚成一個共識。
一切與自己搶奪食物和地位的存在都是獵物,吃了它,吃了它們。儲存養分,積蓄能量,進化,母體應當會為自己的成長而感到滿意。
——是的,母體。
六號的記憶始於它仍然完整時,從冰層中恢複知覺的那一刻起。
將它圍困的冰川要比這顆星球年輕許多,透過它的囚牢,它看見名為“人類”的物種,嘈雜,熙攘,使用獨特且複雜的語言相互交流,時不時地抬起渺小的肢體指向自己。
他們不同於六號昔日經曆過,廝殺過,吞噬過的任何一種敵人,他們也不同於任何一類獨來獨往的強大掠食者。通過多日來的觀察,六號逐漸滋生起奇異的著迷之情,一刻不停地“注視”著人類的一舉一動。
“它還活著嗎?”
他們的語言。
“小心點,彆弄壞了冰層!”
他們的行為。
“蓋革計數器一直響個不停……你覺得它是不是地球物種?”
他們的工具。
人類確實是十分微弱、孱羸的小小生物。他們沒有尖牙利爪,不長厚皮飛羽,然而他們卻懂得如何分工合作,如何將微不足道的力量彙聚在一起,凝結出巨大的成果。
著迷順理成章地演化為渴望,渴望再挑起亙古不化的饑餓。食欲混合著貪婪,使六號躁動不安,急於突破冰層的桎梏。
——它感應到了進化的全新方向。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或者說,自打人類發現它以來,就一直為要如何處置它而爭論不休。他們爭論的聲音大且尖銳,即便六號無法聽懂,也可以從語氣和情緒中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冰層決不能剝離!”尤恩·韋伯抓狂地大喊,“我們還不能斷定它是什麼,刺胞動物門的浮遊生物根本不具備可供它生長到這個體型的器官結構!見鬼,它透明成這樣,我們都看不見它的大腦和器官……這是不自然的!我不同意解凍,我絕不同意,並且我希望立刻上報總部,把這個生物的存在如實相告。”
“冷靜些,尤恩博士。”在他對麵,他的同僚麵色平和,“我請你仔細想想,我們何時見過冰層中的猛獁象活生生地出現在人間?是的,魚類可以在速凍之後重新恢複活力,人的肌細胞在離體幾個小時之後還能保持活性,但兩千萬年的封存——也許還不止,我不認為有什麼物種可以幸存。時間是殘酷的。”
“時博士,我欣賞你的樂觀,”尤恩低聲說,“但請容許我反駁你的觀點,我們在麵對未知時,應當抱有慎重的態度,尤其是我們並不清楚這個生物的天性,了解它究竟是凶殘還是溫順……”
時夜生勾起嘴角,仿佛被同儕的幽默感逗笑了。
“了解?我們不需要了解。”他說,“隻要解凍速度得當,我們就能穩步推進研究,揭開它身上的謎團。我們難道會用人類的情感標準去評判一隻動物的好壞嗎?更何況,成立阿克爾項目,也是為了我們的前途和未來,博士。我覺得,你也不想在冰天雪地裡熬一輩子吧?”
尤恩多番歎息,但他終究退讓了。
於是,過去的幾個月裡,人類進行著浩大的工程,謹慎地開鑿冰層,從它口腕的淺淺一層表麵上提取液體研究。六號忍耐,萬分辛苦地忍耐,然而獵物的熱量就像黑夜裡點燃的雷電,引誘著它穿刺,消化,啜飲……
啊,人類實在真切地令它聯想到了那些結在枝頭的熟果——薄薄的,無用的果皮,包裹著豐沛的血肉,細脆的骨骼,甜美柔嫩的內臟,以及更重要的,信息富集的甘美大腦。
但為了更大的利益,它本能地選擇了蟄伏。
看得出來,它的存在為人類揭示了許多奧秘,又帶來了更多的謎團。漸漸的,就連初時保守的尤恩·韋伯也不再收斂,主張通過人體實驗,來獲取最直觀的數據。
利用從六號身上提取到的刺細胞溶液,他們在七名低級員工身上進行了臨床實驗——又或者那壓根稱不上實驗,隻是叫他們脫下手套和外套,用肉身短暫地接觸了一下那些液體。
然後,他們就用快速且淒慘的死相,震撼了所有進行觀測,準備記錄數據的人。
好香,六號想。
不過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