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號同樣察覺到了這一點。
母體根本不會向那些人類出賣它,即便他們是他的同族,無論在基因,還是法理上,他們才該是立場相同的一方。
——他背叛了自己的族群來看護我。
望著徐久快樂的笑臉,這一刻,就像閃電破開迷霧,六號忽然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人類社會有著精妙而緊密的結構,他們的腦力堪稱完美,肉|體卻孱弱至此。如何抵禦自然的惡意,在進化之路上走得更遠?團結與聯合,必然刻在遺傳裡的終極密碼。
——他違反了自己的天性來養育我。
為什麼?
有史以來第一次,六號通過它冰冷的,獸性的大腦,如此迷惘地思考。
這真的值得嗎?
沒有答案,就像在隆冬抱團取暖的兩隻小動物,人類艱難,但堅持不懈地維護著這個寒酸的巢穴。他為它換水,為它洗刷,為它帶回口味單一的食物,他對它說話,擁抱它,愛撫它。
六號還沒有足夠的能量維持發聲器官,它的問題問不出口,因此困惑得快要發了瘋。
一天夜裡,徐久難得睡不著覺,於是就像抱枕般摟著六號的身體,和它小聲說著話。
“小時候,我可喜歡看星星。”徐久輕鬆地說,“那會兒在福利院,護工會在晚上十二點鐘結束巡夜,他們的腳步聲一走遠,我就悄悄從床上爬起來,溜到窗戶邊看天。不過,天上黑洞洞的時候多,有星星的時候少。”
他想起來什麼,興致勃勃地翻身:“福利院裡有幾本小人書,書上說,一個星座就是一個仙女,隻要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誠心呼喚,她們就會把世上受苦受難的小孩兒全接走,接到天上去……”
“我信了,深信不疑。”徐久自嘲地一笑,“還乾過大半夜站在窗戶口大喊仙女的名字,吵醒一整層樓,然後被護工暴打這種事。哎我去,那大耳光真是火辣辣的……”
六號發出啵啵的聲響,探出一根口腕,笨拙地拍拍徐久的下巴,權當安慰。
“走開走開,”徐久沒好氣地嫌棄道,“那天亂摸的事還沒跟你算賬呢。”
乍然被母體推拒,六號十分震驚。
回過神來,它立刻不依不饒地糾纏上去,將口腕和新生的柔韌觸須一股腦地擠在徐久的口鼻處咕湧,像條撒潑的,精力旺盛的狗一般,到處亂滾亂蹭。
徐久不堪其擾,被粘得實在受不了,隻得討饒:“好好好,你摸你摸,你摸還不行嗎!”
小水母——現在應該叫中小型水母了——頗為自得地往空氣裡吐泡泡,宣告著自己的勝利,接著便心滿意足地在徐久身上化成一大攤,沉甸甸地壓住他。
徐久拿它沒辦法,糊弄性質地隨便摟了它兩下,接著看向臟兮兮的天花板。
惆悵的情緒不期而至,他忽然歎口氣。
“真想有個自己的家啊。”他輕聲道。
徐久說的沒頭沒腦,六號卻完全能夠理解母體的憂慮。
誠然,他們在人類的聚集地有間落腳點,一個巢穴,可這個巢穴卻如此貧瘠、冰冷,渾如一片餓死動物的胃袋,更不用說此處潛在的諸多危險了。
這兒簡直就像公共開放的原始森林,門鎖形同虛設,誰都能在裡頭進進出出,根本不必獲得主人的許可。
按照六號的標準,這裡缺少豐富的獵物貯藏,不見濃稠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