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久被它嚇得肩膀微微一顫,無奈地小聲道:“怎麼又跟過來了?”
時夜生觀察著他的側臉,他發現自己是假扮的了嗎?
徐久輕聲說:“沒什麼,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我沒事的。”
“哦。”
時夜生在他身邊盤旋了一會兒,替他有意無意地撞開其他挨得太近的人類,又冷不丁地問:“為什麼,不吃飯?”
徐久歎氣,借著偏頭擦汗的動作,哭笑不得地小聲回答:“你有沒有聽我剛才的話啊,食堂從前天開始縮減了夥食份額……以後可能都沒有早餐了。”
“哦。”
他們聊天的功夫,主管姍姍來遲。
得益於研究所的醫療水平,再重的傷,躺上兩天也好了,很快,他又耀武揚威地回到了這裡,逡巡著他的領地。此時此刻,他手裡抓著一根用油紙包好的,香氣四溢的辣熱狗,麵包裡隱約可見牛肉腸、酸黃瓜、洋蔥碎和嫩黃的芥末醬,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食物味道,讓人腮幫子發酸。
在大多數人都饑腸轆轆的清晨,主管滿麵油光至此,得意得叫人心生怨憎。
“看什麼看!”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大吃大嚼,一邊口齒不清地叫喊,“一群死豬,很羨慕嗎?實在羨慕,可以過來把地上的渣子嗦乾淨!”
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主管目光一轉,又在埋頭乾活的人群裡望見徐久,遂拖長了聲音吆喝:“哎,那不是6號嗎?來來來,早就聽說你比豬還能吃了,傳出去不要講我虧待你,來,地上這些渣子全留給你,怎麼樣啊?”
他把那天發生的事故全部歸咎於徐久。在主管心裡,倘若6號沒有笑,他就不用氣衝衝地過去揍人,他不氣衝衝地過去揍人,肯定就不會摔得那麼慘,更遑論被一群低級員工公報私仇。
徐久抿著嘴唇,深深呼吸,他隱忍地垂下眼睫,但水母
的身體稍微一動,他立刻就有所察覺。
他急忙按住一根觸須,嘴唇蠕動,擠出一個字:“彆……
彆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他們已經起過疑心了。
時夜生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沒關係,不在這裡殺他。
說話時,它口中的觸角若即若離地勾著徐久的耳朵,就像十幾根粘稠的蛇信,挨個打著卷地滑過他的耳垂。
徐久的手一哆嗦,時夜生已經翩然升起,假使它不是透明的形態,那麼它此刻必定猶如一朵綺麗夢幻的流雲,縹緲地朝目標籠罩而去。
你敢這樣跟他說話。
時夜生凝視著下方臃腫肥胖的人類個體。
我假設人類的勇氣當真是無窮無儘的——你竟敢這樣跟他說話。
不,它沒有生氣,沒有憤怒,恰恰相反,它的情緒異常冷靜,隻有一捧晦暗陰沉的火焰,幽幽地在胸口處燃燒。
是的,這個人類愚蠢,遲鈍,天真,沒有價值,窮苦可憐,他對死亡疏忽大意,毫不畏懼,以至於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不管怎麼說,他仍然是我標記的獵物。
而你,居然當著我的麵侮辱他,甚至命令他舔你腳下的食物殘渣……
你很喜歡當眾顯擺你豐盛的飲食,是嗎?
時夜生抬起一根色澤深邃的纖細觸須,這時,觸須的頂端正滴落著瑩瑩的藍光。
它溫柔且精確地將觸須垂落在辣熱狗上方,好像一名炫技的書法大師,在那些西紅柿、芹鹽和芥末醬裡,留下了一道細如蛛絲的發亮痕跡。
那就好好享受,祝你用餐愉快。
做完這件事,它便原路返回,重新降落到徐久的肩頭。
“彆怕,它開裂的口唇湧出無數細小的透明觸手,纏粘著徐久的耳骨,將濃稠的聲音推進人的耳道深處,“他不會再困擾你了。
徐久不明白它在說什麼,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自打六號回來之後,就表現得十分不對勁,好像換了個人……換了個水母似的。
他很快平靜下來,不再生氣,而是憂心忡忡地偷瞄著主管的情況。他不懂六號用了什麼手段懲治對方,他隻希望主管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發暴斃,又引發新一輪的騷亂才好。
主管繼續無所顧忌地大口吞咽辣熱狗,芥末醬和擠出的肉汁順著嘴角往下流,辛辣的香氣與咀嚼的動靜,引得這些早上沒有飯吃的清潔工暗暗叫苦,腸胃縮得直疼。但很快,主管的臉色突然一變。
徐久一直注意著他,此刻看著不遠處的胖子
攥著小半個辣熱狗額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沁出汗珠臉龐也變得發藍、發青心裡就叫不妙
好在他還有力氣行動主管站起來顧不得說話跌跌撞撞地就往門外跑。
等他狂奔出門其他人嗡地議論開了。
“咋回事?”
“不知道吃壞肚子了?”
“真好笑吃死他最好……”
主管衝進走廊像沒頭蒼蠅一樣找著衛生間他的腹部翻江倒海但卻不像吃錯了東西更加凶猛的劇烈的痛楚像烈火一樣煮沸了他的腸胃令他想要嘔吐又怕自己吐出來的不是食物。
按照記憶他抱著肚子闖到走廊儘頭的房間這裡是主管級人員專用的盥洗室裡麵十分靜謐光潔的大理石地磚亮得可以照出人影。主管把自己摔進其中的一個隔間他顫抖著張大嘴喉間咯咯作響從胃裡返上來的酸液一波又一波地衝刷他的食道燒得他想尖叫隻是叫不出聲音。
他滿臉是汗渾身濕透麵皮漲得紫紅眼白鼓脹著翻出眼眶。他用粗短的手指摳著自己的咽喉拚命想把剛才吃的昨天吃的從出生到現在吃的所有東西都吐出去當手指抽出來的時候他的指尖都被胃酸蝕掉了厚厚一層皮不住往外滲血。
他終於開始吐了。
起先他吐出黃黃綠綠的水吐出一些沒能消化的植物纖維和牛肉絲;接著他吐出一些流體的脂肪油一堆混合著血絲的怪異粘膜;最後他吐出黃紅相間的棉絮狀血漿稠如燕麥粥的粘液塊它們從他嘴裡傾瀉而下軟滑強韌仿佛某種寄生生物的卵。
主管的胸前和褲子上濺滿穢物他在地上昏了起碼兩個小時才稍微恢複意識蜷縮成痛苦的蝦子形狀。
我完了他渾渾噩噩地想我被不知名的病毒感染了我死定了。
“……就是從這裡麵傳出來的……”
門外響起隱隱約約的報告聲。
“各個小隊原地待命不要輕舉妄動!一隊和三隊先跟我進去小心行事!”
聽見聲音主管如同行屍走肉勉強從地上爬起來。
他顫顫巍巍地站穩一推開隔間門就看到對麵的牆上掛著麵鏡子裡麵清晰地映出一個可怖的人形——鏡子裡的人臉上遍布著蚯蚓一般凸起的紫藍色血管這幾乎將他的臉和脖子都染成了腐敗的顏色他的眼下耷拉著鬆垮的巨大眼袋眼白猶如一整塊發黑的瘀血瞳孔則怪異地腫脹起來像頂著兩枚晶亮的水泡。
盥洗室的門悍然爆破,塵煙四散,震耳欲聾的巨響中,他轉過頭,從堵塞的喉嚨裡拚湊出哀求的音節:“求……”
——求求你們救救我。
他剛說了一個字,迎麵而來的麻醉霰彈就轟鳴著正麵擊中他,大口徑槍械的凶猛推進力,使沉重的身軀也被打得淩空躍起,像是他原地起跳了一下。
發紫的鮮血儘情噴塗,主管轟然倒地。
“目標已經達到捕獲標準,重複一遍,目標已經達到捕獲標準,”帶隊的警衛彙報道,他穿著全套防護服,語氣中帶著一點如釋重負的輕鬆,“立刻申請收押,完畢。”
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