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護麵罩下,博士的嘴角痙攣、擰動。他盯著徐久,眼神急劇變化,驀地,他縱身撲過去,一拳砸在徐久臉上!
“朋友!”他的雙眼熊熊燃燒,儘是暴怒的火光,用力抓住徐久結冰的衣領,“朋友!你這個愚蠢的、愚蠢的……!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你知不知道它有多危險!它不僅吃人,這顆星球上的所有活物它都吃,它擬合DNA的能力,可以讓它取代地球上任意的生態位,哪怕是人類本身!朋友?朋友!你蠢得無可救藥了!”
哪怕徐久正值青年,並且被繁重的工作鍛煉出了一把力氣,然而麵對這個瀕臨瘋狂的老人,他仍然沒能在第一時間躲開對方的攻擊,嘴角立刻破損腫脹。
“你是怎麼在它手上活下來的?”博士磨牙鑿齒,幾乎睜裂眼角,“你用什麼條件才換取了一線生機?!”
徐久咳了兩聲,齒縫裡鮮血溢流,居然還是笑著的:“我養大了它,什麼都不用換。”
“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博士充耳不聞,魔怔了一般繼續追問,“你是它的什麼?仆從?奴隸?附屬品?獵物?共生者?還是說向導?你是引著它毀滅世界的向導,對不對?!”
徐久被他晃得頭
暈腦脹,終於抓住機會,一把推開了這個瘋狂的老人。
“我說了是朋友!”他喊道,“告訴你,你又不信。”
尤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身後的研究員趕緊扶起他,又被他狠狠推開。
“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博士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聲音嘶啞,眼神疲憊。“你根本不知道你放縱了什麼。”
“這是最接近永恒的生物,它以人類為食,並且致力於占據我們的世界,它會吸取人的記憶,模擬人的樣貌,取代人的地位……對它而言,人類創造出的輝煌文明不值一提,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是不需要的累贅。父母對子女的感情,妻子對丈夫的感情,朋友對朋友的感情……一切的愛和恨,溫情和牽絆,在進化的冰冷天梯麵前,都會淪為霧氣一樣虛無脆弱的東西。”
“你不害怕嗎?”老人失望地看著他,“看它吃掉你的同胞,吃掉昨天還在和你說話,談笑的人,接著偽裝成他們的樣子,去吃掉更多的人……你不慚愧嗎?你也是劊子手啊,你也是間接害死他們的殺人犯!”
這一刻,所有人都用憎惡的,痛恨的眼神注視徐久。
老人不再控訴,他對著徐久,低聲下氣地哀求:“我求求你,倘若你和它的關係當真這麼親近,就請你告訴我吧,它的弱點到底是什麼?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然而麵對這些聲討,徐久依然是笑著的,他說:“我不知道。”
博士勃然大怒:“你這個……!”
“我真的不知道。”徐久又說了一遍,“而且,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訴你們啊。”
他的態度如此直白,如此坦誠,尤恩·韋伯被一下噎住了。
“我和你們不一樣的。”徐久自顧自地說,“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很小的時候,我就被送進了莫比烏斯的福利院,我沒有體會過父母對子女的感情。沒有人喜歡我,我也不曾喜歡過彆人,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為了能吃飽穿暖而費儘心思,我沒有體會過妻子和丈夫的感情。”
“至於朋友……我不是優等生,高中上到一半,就被莫比烏斯的老師鑒定為沒有天分,不必再繼續浪費學校的名額。我同樣沒有資格去結交朋友,因此也不明白朋友對朋友的感情。”
“人不能憑空想象沒見過的事物。你用我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來威脅我,試圖讓我懺悔,讓我覺得愧疚,可是它們一直離我那麼遙遠,遠到我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可以和它們相見。”
徐久吃吃地笑了起來,他真的覺得這一切都太可樂了。長
年累月,笑容是他用於保護自己的卑微麵具,現在,他就用這副油鹽不進的麵具對付眼前這些地位尊貴的精英,領袖。
“我是什麼?我什麼都不是,我沒有自由,沒有自尊,走過路過,誰都可以往我頭上踩兩腳泄憤……我是什麼?我是實驗器材,是消耗品,唯獨不是人。”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我見過那些犯了錯的廚師、文員和清潔工是什麼下場,我見過他們躺在實驗台上的臉!有很多人昨天還在跟我說話,做一樣的工作,第二天就被拉進實驗室,像被殺的豬一樣嚎叫,叫上幾個小時,叫上幾天幾夜!我進去拖地,拖把上全是血和尿,還有他們身上零零碎碎的肉啊!”
“上吐真劑,”博士喘息著,陰冷地說,“早知道他是這樣麻木不仁的東西,一開始就該給他用吐真劑。”
“懺悔!慚愧!你們有臉問我要這個嗎?你們也配!”徐久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破口大罵,喊得聲嘶力竭,“你們死了才最好,這才是你們應得的下場!你們早就該死了!”
博士怒吼道:“給他打吐真劑!”
令行禁止,尤恩剛剛下達命令,一旁久候的生化人立刻大步踏出,不容阻攔地捏住了他的脖子,拔出的針頭濺出一串寒光。徐久一邊厲聲叫罵,一邊竭力掙紮,誰也不知道實驗室出品的“吐真劑”有什麼副作用,會不會把他變成一個隻會流口水的傻子。
就在這時,沉悶的爆響由遠及近,以極快的速度傳遞過來,生化人部隊紛紛警覺,他們拉緊武器,將博士和他的科研團隊擋在身後。
——地麵轟然震蕩!整個中樞外層都被如此巨大的衝擊力撼動了。合金大門炸開一道不可修補的裂隙,數十隻同構體發出尖銳的嘯叫,從裂隙中凶猛地衝刷出來。
倘若它們真的是洪水,那必然是世間最可怕,最恐怖的洪水。“哨兵”堡壘係統瞬時啟動,然而,對異種造成的傷害卻微乎其微,隻能將它們暫時阻擋在外側。
同構體可以隨意改變身體密度與形態的能力,使再重的火力也變得無用武之地。
“這不可能……”研究員們嚇得臉色煞白,“它……它們怎麼會合作?”
尤恩博士更是震驚。
他知道實驗體的特性,知道它們的本能就是無休止的互相殘殺。在仔細研究過有關徐久的一切監控錄像之後,他決心一定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樣本,也是抱著十分篤定的態度——他始終以為,要對付的實驗體隻有歸屬於徐久的那一個。
然而此刻,異種聯合的可怖境況,已
經徹底擊穿了他設想中的最糟的預期。
“博士,快進中樞!”伽馬小隊大喊,生化人以極短的速度判斷過局勢,便已知現狀不妙,“我建議我們把目標扔下,以此吸引那些畜生的注意力!”
這個決策固然可惜,但已經是當下的最優解,倘若他們將徐久帶回中樞,不僅極地站會很快被暴怒的怪物攻陷,隻怕連中樞也安全不了太久。
“不行!”博士暴躁地喊道,“他身上一定還有什麼彆的秘密,一些我們沒挖掘出來的秘密,否則它們不會對他如此窮追不舍!”
刹那間,他過早地陷入癲狂的大腦裡,驟然閃過一絲靈光。
尤恩猛地奪過研究員手裡的槍,衝向還在掙紮的徐久。
“就帶你的一部分屍體回去研究,也是一樣的!”
“博士!”他身後的研究員發出驚呼,倉皇伸手,“我們不能……!”
尤恩·韋伯已經朝被生化人捉在手裡的徐久撲了過去,用槍口抵住青年的胸膛。
“就讓我們拿走一條手臂吧……”他嘶嘶地說,“把餘下的部分扔給它們就好了!”
徐久縮小的瞳孔中,倒映著尤恩猙獰的臉孔,研究員驚慌製止的身影,竭力射擊的生化人……還有馬上就要撲到眼前,拚命穿過火線的六號。
一切都像電影裡的慢動作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