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質早有應對辦法,嘰嘰喳喳說出自己的打算。
姐妹兩一問一答,有來有往。
曲邕越聽神色越僵。
——這姐妹兩在反複死記國公府的布局圖,背得滾瓜爛熟。
而且,她們所背的路線主要是從思過院通往西園。
那邊住著二房一家,她們想偷跑去二房做什麼?
曲邕麵沉如水,先前的三兩散漫收斂得乾乾淨淨,凝神仔細聽牆角。
約摸過了一刻鐘左右,屋內的姐妹兩終於完全理順路線,並預設好各種應對突發情況的法子。
曲邕身為國公府大爺,曾經的國公府世子,在府中住了幾十年,都不敢說自己對這座府邸有她二人了解得細致。
靜質兩歲入了思過院,不可能對國公府這般熟悉。
隻能是在國公府長大的璨璨……
籌謀這許多,所圖必然不小。
曲邕額角青筋直跳,憋著氣強忍著沒衝進屋去,他倒是要聽聽這個長女有什麼圖謀。
少女柔悅的嗓音誇獎妹妹幾句,“路線這關徹底過了,明日當如何行事你可還記得?”
“記得……”女童似乎很困了,嗓音逐漸變得含糊,“唔……姐,你還是再給我講一遍吧,我怕忘記了。”
當姐姐的好脾氣應了一聲,見妹妹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不無憐惜地歎息一聲,“我與你哥哥在府裡長大,認識我們的人太多了,不便露麵,否則哪裡需得著你個小孩兒去冒險。”
女童聞言軟綿綿的叫了一聲“姐姐~”
似在寬慰。
曲靜勝遂不再那些沒意義的口水話,反複提點起正事,“明日端午正節,外麵的巡守會鬆泛一些,你要趁他們交接從西北角那個洞鑽出去,最遲酉時中到達西園演武場找到二叔,二叔習慣每日那個時辰練武,多年堅持,寒暑不輟。”
說到此處,曲靜勝嗓音微頓,向妹妹確認,“你知道如何分辨二叔吧?”
“嗯。”女童迷迷蒙蒙接話,“大姐說過的,二叔長得和爹很像,是最喜歡孩子的一個人,從前對大姐大哥很好,之前年節下還悄悄給思過院送過吃食。他知道我是誰後,定然不會立刻捉我送回思過院,應該會背著人將我帶回西園外院,給我點吃的,再問問思過院內的情況。”
“嗯,沒錯。”曲靜勝循循善誘,“你接下來該如何做?”
“怎麼做取決於我是否被他帶回書房。”女童拍拍自己的小臉,努力保持清醒,“若是,我就哭鬨哀求,請他救救我們。他為難之下,會避開與我過多接觸,我要趁他分心,偷走他的作戰圖。”
“若不是,就需得換個山崩地裂的哭法,然後裝作氣他不肯幫忙,耍性子不講道理亂跑,衝進他的書房賴著不走,趁機偷圖。大姐放心,他院子的布局我記熟了的。”
“很好。”曲靜勝不吝誇讚,可嗓音卻不複方才從容柔和,染上緊繃肅然,“靜質你記住,隻有你偷回那兩張圖,讓整個國公府徹底亂起來,我們才有機會渾水摸魚,帶著圖逃出去投奔外祖父。”
“都城布防圖與長江沿線對慶作戰圖這些字你一定要記清楚,看清楚。二叔書房裡有許許多多作戰圖,你千萬不要錯拿。”
窗外,曲邕倏地瞪大眼,少女每個輕柔的吐字都如在他耳邊炸開一道驚雷。
曲靜勝竟敢謀劃偷盜他二弟的作戰圖!
二弟曲定乃當世名將,若非他們府上娶了反王之女,惹來景佑帝猜忌,曲定早北上領兵伐慶了。豈容慶軍囂張到今日,累出聲勢直逼都城。
二十幾日前,因康和郡主投敵大壯慶軍士氣,在洋州一線對慶作戰的主將羅老將軍不幸沙場捐軀,景佑帝手下再無大將可用,才不得不啟用曲定。
曲定抵達洋州當日,連番作戰失利的朝廷軍便傳回大捷消息。
——曲定親自率人擊退了慶軍的渡江夜襲,大挫慶軍銳氣,慶王最英勇的次子趙緯被砍成重傷,險些不治身亡。
聽聞曲定有本事暫時將慶軍死死攔在都城門戶洋州之外,都城裡的帝王百官正要舒口氣,慶王卻在對陣當口突然朝曲定朗笑道謝。
謝他顧念親戚之義,手下留情,沒有斬殺趙緯。
慶王明晃晃使的是離間計。
奈何世上敢肝膽相照之人太少。
肝膽相照的君臣更少。
景佑帝可不敢拿自己的江山去賭一個臣子的忠誠,沒幾日便找個由頭召回曲定,改讓他在平慶通政使手下負責都城防守。
景佑帝既猜忌曲定不忠,又需仰仗他一身好本事。
防守都城算是給曲定及國公府最後的機會了。
若出差池,在慶王大軍打進來之前,景佑帝會先要了國公府上下老小所有人的命。
假如當真丟了兩張布防圖……
還是丟在慶王外孫女手中……
五黃六月的酷暑夜,曲邕硬生生打了個寒顫,若他今夜沒有碰巧聽見這對姐妹的打算,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心頭發涼,捏緊拳頭,正欲砸開這扇破窗直接跳進去打人。
屋內再度響起女童的稚嫩聲氣,十分苦惱,“大姐,若我因為記錯字壞事,或者找不到圖,會怎麼樣?”
孩子最是敏感,感受到了姐姐的緊張,變得不安起來,喏喏幾聲,問得小心翼翼。
“那就功虧一簣。”曲靜勝似乎很怕妹妹臨了壞事,反複叮囑不夠,還鄭重其事嚇唬孩子,“拿錯了圖,會害死我們,害死娘,害死外祖父。”
害死慶王!
曲邕聞言呼吸驟急,心念電轉間,猶如醍醐灌頂,欲要破窗的手頓在半空。
他鼻翼翕動,僵在原地又聽了屋內小姐妹兩一些細細碎碎的交談,直到二人熄燈上床歇息,整個思過院徹底沉如寂寂濃夜,方提著腳後跟離開。
荒院蛙叫蟲鳴不絕,男人走得無聲無息。
屋內,靜質安靜躺了許久,直到真的打瞌睡了,才趴到曲靜勝的耳邊,用氣音問,“姐,他走了嗎?”
曲靜勝溫柔撫摸她的小腦瓜,“睡吧。”
沒聽到踩碎枯枝的動靜,不確定走沒走。
總之,今夜這出戲已經唱完。
這座偌大國公府裡有聰明人,也有狠心人。
還有無數可以供他們驅使的護衛仆役。
她想在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