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2 / 2)

翻臉無情 抱鯉 6078 字 13天前

她一雙瞳孔裡絲絲縷縷纏滿無奈,“你千方百計帶他們從思過院出來,又不惜以身犯險去為你外祖父探聽城防軍情,應該預設過自己來日想求一條怎樣的富貴坦途。”

“你們姓曲,而非我慶王府的國姓,沒有生而帶來的富貴爵位。”康和郡主揚高艱澀的腔調,苦口婆心道,“令煦是男兒,他的手腳尚可去外麵廣闊世間搏一份前程。而你與靜質隻是女子,藏在深宅大院裡,衛國公府落敗已成定局,你姐妹二人來日終身所靠唯獨指望我這個母親。偏你滿腹怨憤,不修口德,挑唆靜質小小年紀與我離心,於你何益,於她何益?”

康和郡主一句接一句的分析利弊,循循善誘,聲聲字字猶如一擊又一擊的巨浪翻湧,打得身處浪頭正中的曲靜勝驚怔良久。

她緩慢停下為靜質拍背的動作。

頭一次這般清楚的意識到——原來在自己的母親眼中,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為利所動之人。

或者說得準確一些,在利欲熏心的人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副麵孔。

少女雙手握拳掩去袖下,指尖掐得發白。她竭力挺直肩脊,不肯讓它被那些言語裡的凜冽刀鋒砸得軟塌下來。

康和郡主把曲靜勝的沉默與緊繃當做心虛生怯。

她略靠著椅背,重拾雍容,漫不經心捏起茶盞,舉手投足間優雅自然卻又氣勢傾天。

“今日話已至此,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日後你們再在背後胡亂揣測,生出許多事端。”

康和郡主喟歎一聲,眸色變得端肅而犀利,她俯視三個互為依偎的孩子片刻,沉緩的嗓音再無猶豫。

“你們心中怨我無情罔顧你們生死也好;恨我貪生怕死也罷;我且明白告知你們,我從不後悔當日陣前請命放棄你們的決定。”

“自那時起,我便當你們四個都死了。”

“如今生離重逢,我為你們三人的‘死而複生’感到驚喜欣慰。至於與令暉的死彆,本是意料中事,早過了最遺憾與心痛那一陣。”

三姐弟聞言齊齊抬首,三雙形狀各異的眼眸盛著相同的不敢置信與哀戚。

她怎麼敢!

把冷血無情說得如此坦然。

康和郡主不躲不避,任由三個孩子放肆一回,用那凜凜目光將自己鑿透。

她一字一頓重複,“我不後悔。”

天地萬物不可逆旅。

落子無悔。

“你——唔——”曲靜勝眼疾手快掩住妹妹的尚未出口的唾罵,將淚眼婆娑的孩子按進懷裡。她下顎繃緊,戚戚注視著康和郡主。

此刻的康和郡主宛若一塊尖銳礁石,她主動撞翻這艘載著虛情假意的船,為此甚至不惜將他們姐弟三人割得遍體鱗傷,必定是有用意的。

大概是打著不破不立的主意吧。

有道是君子口中無戲言,強盜口內出赦書,曲靜勝想聽聽對方的苦衷與大道理。

康和郡主朱口皓齒,吐出來的當真是大仁大義。

“且不說昏君無道,民不聊生。為解生民倒懸,你外祖父麾下雄兵征戰四載,死傷數萬方才艱難走到今日,萬沒有回頭路可走。”

“隻講我與你們姐弟同樣出身將帥門庭,當有為黎民安生死而後已之誌。與那《二十四孝》裡——郭巨埋子奉母。”

“璨璨,你可曾想過,早在成為你們的母親之前,我已是你外祖父母的女兒了?”

“世人分明視女子卑柔性弱,卻又總愛旌表萱堂,為母則剛。好像閨中弱女一旦離家嫁人,便該換副蠟捏的筋骨,悶頭為子將自己燒成蠟淚,否則便是失責不慈。”

“可於我看來,那些讚譽旌表不過是這世間最大的蒙騙與欺負,哄著萬千婦人婚後為那點世俗名聲死心塌地當牛做馬。”

“你們長在俗世人間,所以啊,理所當然認為我這個母親當在危難之際擋在你們身前,與你們同生共死。”

“可是璨璨,我亦是人,亦是父母掌中嬌兒,亦會懼死貪生。當你們遇險想要投進母親羽翼之下尋求庇護時,我亦如此。”

“母親並非是生來的燈芯蠟骨。”康和郡主眼下薄紅,目中點點亮光聚成一簇堅定的焰,“我有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父母!”

“若要講個先來後到,早在生養你們之前,我更早愛重我的父母與自己。遠嫁近二十年,我無一日不想回到慶地,再奉椿萱。”

康和郡主的自辯一氣嗬成,條理分明,仿佛曾經腹稿多次,毫無凝滯。到最後,她纖細的脖頸繃出柔韌但淩厲的派勢,再次強調。

“論情論意,母親自知愧對你們良多。可是論忠論孝,母親彆無選擇。”

曲靜勝不知弟妹們如何作想,反正她聽罷腦子裡隻蹦出四個字。

——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