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入付明軒的主院,正屋裡已經擺好席麵。
桌邊坐了一個年輕人,衣著矜貴,麵目普通。其實他五官頗為端正,就是毫無特色,落在人群中就找不出來了。
那人見燕開庭跟著付明軒進門,立時起身,就是一個深揖到地,口中道:“今日得見燕主,不勝榮幸。往日秦某有眼不識真人,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燕開庭來時就知道這人是“觀風閣”的秦江,對聲名頗盛的消息販子也有幾分好奇,玉京城的日常生活裡,還用不著和這樣的勢力打交道。
雖然秦江眼下受製於人,不過他這麼放得下身段,又將一番示弱的話說得如此自然,還是讓燕開庭小吃了一驚。這份本事值得學習。
付明軒在旁邊微微一笑,然後正式給兩人相互做了介紹,三人這才入席。
實際上,付明軒已和秦江談好,準許他離開了。
既然斷不可能因為傳了一點小話,就把“觀風閣”的掌事級人物乾掉,那當前形勢下,留著他就是個麻煩了。玉京城的“逢魔時刻”快則明晚,慢則後天就會來臨,屆時全城皆戰,可沒什麼多餘力量保證秦江不出事。
不過秦江當然也要付出代價,他給付明軒提供了一些消息,並且保證獨家。
至於今天這頓晚飯是臨時加出來的,付明軒下午突然差人來和秦江商量,說是要介紹他和“天工開物”的府主見上一麵。
秦江本意當然不想見,做消息這一行的,最怕就是拋頭露麵,臉熟之後要做些私密勾當就不容易了,何況是見苦主呢?可他也知道,付明軒說是商量,也就是通知,隻怕拒絕不得。
看到燕開庭本人後,秦江也有幾分吃驚。就算隻見一麵,尚無交談,可他做的這行第一需要就是識人,自然看得出來燕開庭與風評相去甚遠。直到此刻,他才不由對那個做中間人的朋友有些了想法。
三人坐下後,敬過一巡酒,話題說著說著,就集中到各地匠府的情況上去。這也正是燕開庭目前急需了解的。“天工開物”裡的人不說是否可靠,首先眼界就不如秦江。
秦江也知道自己今晚的任務,態度極好,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他是知道揚州“冶天工坊”少東家在玉京城的,風聞和實績都說得格外仔細。
燕開庭聽到“冶天工坊”向北擴張的一係列事跡後,不由揚了揚眉,夏平生說過“冶天工坊”擴張勢頭很猛,隻是從韓鳳來身上,還真看不出他家竟是如此強硬作風。
“冶天工坊”、“多寶閣”、“紫府聯盟”是當今大陸上最有影響力的三個煉器修士勢力,分彆有尊者級煉器大師坐鎮,是其餘中小勢力和煉器師們的依附對象。
近年來,隨著十年一次的建木大會日近,浮圖榜上強者排名開始頻繁變動,修士勢力間的競爭也越發激烈。
“紫府聯盟”因其鬆散結盟的形式,已經落敗,隻能安於第三。現在隻剩下“冶天工坊”和“多寶閣”在搶奪勢力範圍。
南邊五州,除了荊州是元會門所在地,其餘四州修士匠府基本都被瓜分,隻有個彆還能保持獨立。
北邊四州中,雍州和冀州修士勢力不盛,還沒感覺,另外兩州已是被卷入“冶天工坊”和“多寶閣”的擴張大潮中。
然而“天工開物”本就是普通匠府,照理說不該被作為首選目標,也不知道是怎麼和韓鳳來搭上路子的。
說到這裡,聽見燕開庭有此疑問,秦江隨口道:“價值和主業有關係也可以沒關係,僅貴府的鎮府靈兵和上品靈火就比許多小型修士匠府都強了。”
燕開庭頓時被一句點醒,作為匠府,規模、匠師、良品率自然重要,然而能夠支持一個數百年招牌的,還是需要核心的東西。
上品靈火意味著在同樣設施下,材料的液化和塑形會更穩定更純粹,節約人力,也節約了設施設計和維護的費用。
而能夠打造靈兵,則意味著匠府所持有的煉器秘法“合靈”段通過了實踐的驗證,同時也體現出匠府獲取並處理靈魄這種高級資源的能力。
以上兩者任一,都足以支撐起一個小型的修士匠府了。
燕開庭思索著,對於自家匠府要從何著手,大致心裡有了點譜。
從秦江的話語裡可以看出,他對韓鳳來的了解還不如付明軒。
據說韓家少東成年之前從未離開過本家,外界連他的全名都剛知道不久,“觀風閣”裡也沒他多少資料。而從揚州到雍州一路上好像也沒發生過什麼值得一說的事情,一個第一次出遠門遊學的菜鳥形象,似乎已經深入人心。
因此秦江也不確定韓鳳來出現在玉京,是否就意味著“冶天工坊”和“多寶閣”的擴張已經波及雍州。況且雍州南部也有幾家修士匠府,以及一家比“天工開物”規模略小的普通匠府,最近並沒傳出什麼異常消息。
燕開庭當然不會告訴秦江有關韓鳳來的那些事,於是這個飯局的目的基本達到,不一會兒,就在付明軒的默許下,秦江便向兩人告辭。
秦江剛剛起身,忽然屋外有仆役通報。付明軒的一個長隨匆匆進來,與他耳語了幾句。
付明軒揮退長隨,也不介意秦江還沒走人,看著燕開庭就笑道:“你的點心不見了。”
燕開庭要怔一怔才會過意來,同時想起自己究竟把什麼事給忘了。按理說他不好把臨溪一直扔在付明軒這裡,應該安排一下的,結果今天一天事情沒停過,就全拋到腦後去了。
秦江見兩人在說暗語,就要識相地再次告退,卻被付明軒叫住。
付明軒微笑道:“秦道兄還是不願提那中間人嗎?”
秦江猶豫了一下。
付明軒半是打趣地道:“難不成是秦兄的紅顏知己?”
秦江的神色不易覺察地僵了一僵,他原本是路過玉京城,因此也沒太過避人耳目,以付明軒的能耐,隻要用心去查,大有可能捉到些蛛絲馬跡。
秦江遲疑著道:“紅顏知己談不上,隻是認識得頗早罷了。”他這句話等如是承認那中間人是個女子。
實際上,秦江對於這次被拖下水的事情確實不太高興,但他和那中間人認識多年,雖然並沒有什麼男女之間的曖昧,也下不了決心把人推出來。畢竟以他的身份,付明軒並不會當真對他怎麼樣,可那人就不好說了。
付明軒笑笑道:“好罷,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我就給秦道兄這個麵子。不過有件突發的事情,還請秦道兄幫個小忙。”
秦江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人,看到付明軒的笑臉,愈發心神不定,聞言立時道:“但有差遣,莫敢不應。”
“我這裡剛剛走失一名小侍,秦道兄若有消息,還請告我。”
秦江左眼皮狂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答應了就匆匆離開,這次付明軒沒再留他。
等秦江走出院門,燕開庭轉向付明軒,奇怪地問:“臨溪和他有關?”
“這個倒是不好說。臨溪是‘花神殿’的人。沈伯嚴雖沒明說,可他既然拿臨溪來送你,那他被引去‘漪蘭舟’的事情就和‘花神殿’脫不了關係。秦江的本籍是冀州,他的中間人又是女子,這周圍地界上,夠資格搭上他的人可不多。不管是與不是,詐他一下總沒錯。”
燕開庭聽到這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花神殿”是冀州的修士勢力,之所以有名到沒出過雍州的燕開庭都聽說過,不是因為其勢力如何雄大,而是因為這個勢力基本都是女修。
這些女修不僅顏色上佳,還大多專精六藝中的一兩門,尤其是主修煉器。雖然沒出過大師級人物,但也有自己特色。她們煉製的以法器為主,外形極為精美,威力也不差,因此有很大市場。
有能力的美人,走到哪裡都很吃得開,就算對她們沒有企圖心,男修們出於風度,也多半會讓上一讓。況且不像四門七派對弟子道侶多少有些限製,“花神殿”的女修是有對外聯姻傳統的,於是就更受歡迎了。
燕開庭倒不驚訝臨溪能跑了。
沈伯嚴給她下過禁製,燕開庭解不開,也沒太過在意,自然也沒想著補禁製之類的。現在看來,應是原來的禁製過了時間,自然解開。
付明軒也證實了這個猜測,客房裡並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
付明軒摸了摸下巴,提議道:“跑得了花魁,跑不了花舫,我們去‘漪蘭舟’要人?”
燕開庭連忙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之前還在想,要往哪裡放才不礙事呢!”
“好歹是‘花神殿’的弟子,據說每一個都自有妙處,你彆一副吃了虧的樣子罷。”
燕開庭仍然大大搖頭。
付明軒才不容他退縮,伸手一拽,道:“唉,老實孩子,‘花神殿’弄出這麼多小動作,我們去探查一下敵情,總是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