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瑤被揭出這麼隱秘的私事,竟然沒有失態,反而變換了一個表情,魅惑之色儘去,眉眼間似是情深意切,柔聲道:“不肖子孫,多有賴夏真人照看。”
“其實真人誤解人家今日來意了呢!不若為您細細分說?同者存,異者就依您如何?”
向瑤不愧是風月大道的翹楚修者,哪怕是上一刻說黑,下一刻說白,神情作態都是自然動人,令人絲毫生不起厭惡之心。
她又審時度勢,立刻拋出了這樣一個充滿誘惑力的提議,像是隻要夏平生一點頭,就會將“花神殿”所有布局雙手奉上,著實是一個“雙贏”的好點子。
對於任何一個勢力來說,盟友和對手都是變化的,而且很大可能還是相互轉化的。
說到底“花神殿”並未在明麵上給“天工開物”造成什麼損失,因此吃不掉對方,但又有利益需求,轉而尋求結盟,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夏平生卻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隻道:“說完了?滾!”
頓時樹林草海瑟瑟而動,風中低低的呼嘯聲壓抑而充滿危險,緊接著四周不斷傳出慘叫。
向瑤吃了一驚,轉頭看見幾名手下被地麵鑽出的藤蔓纏住。
那些藤蔓爬上人體的速度極快,一根小枝條搭到肌膚,就有十多根發狂般地撲來,任你用刀兵還是法器,根本沒法清理乾淨,片刻就將人體纏成線團。
最可怕的還是碧綠藤條上泛起血紅光芒,就像人體血脈的脈動般,飛快傳遍所有藤蔓。而那些人露在外麵的手腳則是迅速失去血色,變得慘白灰淡,片刻後,就肌膚皺褶萎縮。
廣場之外,新綠般的光點再次爆發,向外擴展。這一次擴展之勢毫無停歇之意,不但壓住了燕府七彩琉璃般的防禦大陣,還在向外界衝去。
什麼樣的強者有如此的可怕力量?!
“天位……”向瑤喃喃著,臉上所有媚意都一掃而空。
然而這又說不通,天位真人必然在浮圖榜上有名,夏平生無論姓、名、外貌還是神通,沒有一個是對得上的。
如果說之前夏平生的神通具象讓她一見之下就預見到了會輸,現在則是讓她發自內心深處地感覺到了無法抵禦。
她忽然心生恐懼,隱約意識到,若再這樣下去,不僅這一處無功而返,而且整個大局都將通盤崩潰。恐懼之心一起,就再難輕易壓下。
向瑤自己就是惑心的大師,當然明白這種念頭升起,已無鬥誌可言。況且夏平生若真是天位真人,哪怕召集現下城裡所有的“花神殿”強者都不是他的對手。
而有可能與之抗衡的人,剛發來那段傳訊,顯然不會走上前台,更不可能出手。她搖搖頭,身形驀然從原地消失,沒再看一眼小廣場上的手下。
夏平生既然開始殺人立威,救是不可能了。
此刻大部分人都在藤蔓中掙紮,偶有一兩個站在死角,沒被第一時間纏住,還在亡命狂奔。
府邸各處的黑衣人隊伍都在如潮水般退卻,混在他們中的管事也一起離開。燕府的修士們仍然處於不知所措的狀態,沒有攔截,也不知道下一步該乾什麼。
直到護府大陣緩緩平靜下來,翠綠光點也一並消失,所有人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關府門,各歸其位,戰後休整。”
眾人這才像有了主心骨般,迅速動起來。“逢魔時刻”的戰事剛剛結束,傷員安頓、兵器修補、分行安撫等等,堆積如山的庶務等著他們去處理。
既然天塌不下來,那麼眼前手邊的事情就還是得好好完成。至於那些跟著黑衣人走的管事,空出的位子總是能夠填補的。
夏平生直接在外院的一處排屋前落下。
這裡是燕府大管事級的休息場所,分內外兩進,外麵設了賬房、大客廳、花廳、庫房,內進則是一個個小套間,供大管事們臨時住宿。
府內方才遇變,雖然最終沒有打起來,可那內外勾結的苗頭是瞞不了人的。
“天工開物”十多名大管事,此刻在大客廳裡聚了有一大半,裡麵很多人還是剛從城外或城內戰場下來的,身上裹著繃帶。
廳裡氣氛詭異,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可以說是心懷鬼胎,也可以說是相互提防,越是心中沒鬼的越緊張。要知道,內亂時候,第一個被乾掉的就是沒有拉幫結派的。
夏平生也沒進屋,隻站在大廳門口,向裡麵看了一圈,就負手朝後麵去了。
大管事們在夏平生現身的時候,齊刷刷地跳起來,這時一句話沒得,不由麵麵相覷。
有人就問:“夏老這是什麼意思?”
有人道:“大總管方才好像已經下令了。”
又有人恍然道:“對!對!對!戰後休整嘛!”
再有人對眾人拱了拱手道:“藥房是兄弟所轄,現在肯定是吃重的部門,在下先走一步了,不去看著不放心。”
餘者互相看看,跟著一哄而散。哪怕裡麵存在彆有心思之人,也得換個地方再議,和夏平生站在一個院子裡搞密謀,是生怕敗露得不快嗎?
大管事的套房都是外書房、內寢室的格局。
整個內進院子,隻有胡東來的房間裡有人。
麵朝院落的書房窗戶半開著,可以看見桌前有人在揮筆急書。
胡東來並沒受外界一絲乾擾,正在書寫一本厚厚的產品目錄冊子,手邊桌上摞著高高的資料,比他坐著的個頭還高。
胡東來聽到有人來,先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筆放到架子上,再站起來相迎。
他躬身道:“夏師。”然後轉頭看看桌上那一堆,解釋道:“夏季的‘珍貨會’馬上要召開了,雖然最近事情多,可貿易盛會也是匠府的年度大事,我就先做些案頭工作。”
胡東來說得從容不迫,再加上他本就麵貌俊雅,風度翩翩,任誰見了也得讚一聲青年才俊。
夏平生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道:“他人呢?”
胡東來沉默了一下,聲音轉冷道:“如果您問的是府主,他在戰後並沒回來過。”
夏平生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胡東來忽然衝到門口,大聲道:“夏師!我究竟哪裡做得不如他好?!”
夏平生轉過身,看進他眼中,緩緩道:“方向錯了,再努力也不是正途。”說罷,身形就從原地消失了。
胡東來愕然,愣在原地。
燕府高牆外,夏平生的身影突然從半空中出現,然後對著身側一處虛空道:“出來吧。”
付明軒通身劍意繚繞,氣息冷若冰雪,他尚未從這一境界中退出,看見夏平生,也隻近乎地漠然地問:“大郎不在府內?”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道:“原來是‘小有門’的。汝門講究不拘天性,萬法歸宗。然而法若無度,即為無法。你走這無情殺戮之道,不要忘記本心和規則才好。”
付明軒眼中漠然緩緩散去,恢複了向來的溫文謙和,躬身道:“謝前輩教誨。城裡太亂了,您可知庭哥兒現在何處?”
夏平生搖搖頭,道:“且找一找吧。”
塗家老宅和城主府實際上是一條大道兩側的兩個街區。塗家穩居城主之位近百年,兩片街區愈發融合,到了如今,隻有一些象征性的邊界存在,於是成就了一條全稱最長最繁華的大街。
現在往日恢宏的街道大半陷入了火海。
護府法陣不知道是被打破了,還是根本沒能啟動,一點法力波動的跡象都看不見。
反而進攻者所持遠程武器都是加持過的,就像巷道中伏擊封意之的那些連珠弩,落地之後還會引動法力爆炸,對於明顯防備不足的塗家守衛來說,殺傷力極為可怕。
入侵者同樣是一群紅巾蒙麵的黑衣人,他們攜帶的兵器明顯是用於群戰的,清一色馬刀加上遠程法器,比起塗家的修士,單體戰力並不占優,可結陣攻擊時候,簡直是一麵倒的屠殺。
從高處看戰場全貌,可以發現黑衣人的主要目標不是城主府,隻分出了小隊騷擾,主攻方向是塗家老宅。
塗家外圍的守衛已經潰退。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怕被合圍,都不清掃周邊崗哨,就直接向中線推進。
封意之麵如沉水地站在一處樓房廢墟上,望著前方混亂的戰場。
他本想將燕開庭送去安全地帶,可是脫離巷道後,才發現這場截殺恐怕不是衝他個人來的。塗家的戰火讓他根本沒有時間把人送回燕府。
而附近視野所及的街區並不全是安靜的,也不知道哪裡還有埋伏。燕開庭對付普通修士綽綽有餘,可他此時左肩傷得不輕,隻要再遇上閔洪或羅勁任一人,就是凶多吉少。
封意之理了理打鬥中扯亂的衣物,將陌刀擒在手中,轉頭看了一眼燕開庭道:“跟緊我,如果閔洪或羅勁出現,千萬不要逞強,能逃就快點逃。”
燕開庭卻道:“要躲開的不止他們兩個吧?這邊戰場沒人坐鎮?”
封意之一臉捏到燙手山芋的表情,“所以,燕府主,求您千萬保重!彆到時候塗家沒被這些兔崽子拆了,反而被夏平生拆了!”
燕開庭好奇地道:“夏師那是生發萬物之力,比不上你‘江湖夜雨’刀意的殺力吧?”
封意之牙疼地“嗬嗬”道:“他能拆掉半座玉京。”
這時封意之陡然神色一肅,連招呼都不及打,就向塗家老宅的一角投身而去。
燕開庭略一注目,也是臉色微變,那裡有兩撥人正在激鬥,看衣著竟然都是塗家人。
而其中一柄刀最為醒目,那刀身比標準尺寸略窄且長,舞動起來寒氣猶如霜花,會凝出朵朵實體,正是塗玉永的“冰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