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起早給卷卷準備好的貓食,鳳寧獨自一人前往禦花園。
昨夜下過雪,宮人已將道上的積雪給掃至牆根,青石磚上依舊殘留些許雪渣,鳳寧走路吱呀吱呀一聲響,心也抖得跟漏風篩子似的,那一天明目張膽的袒護,那積攢在心裡的歡喜,就這樣崩塌了。
那又為什麼要對她好呢?
護短?
覺著她沒有強勢的家族做依靠,性子軟好拿捏?
或者瞧上她這幾分顏色,得到身體的慰藉?
虧她還以為他心裡有她,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難過,就像是一瞬間被捧上高山,然後重重摔下。好疼好疼。
但鳳寧沒有哭,她才知道真正難受時是哭不出來的。
她倒是佩服自己,方才在禦書房,愣是沒叫他看出端倪,原來她也可以掩飾得很好。
卷卷果然在萬春亭的須彌座等著她,瞧見她身影出現在樹蔭下,卷卷猛甩了一陣尾巴,飛快朝她竄來,鳳寧連忙抱住它,撫了撫卷卷的絨毛,卷卷蹭在她懷裡,發出濃情的一聲嗯,這種被需要的感覺真好。
她抱著卷卷來到萬春亭,將小小的肉塊擱在石桌上,看著卷卷吃。
卷卷吃得很利索,吃完還添了下小嘴,鳳寧笑了,摸著它道,“我要去騎馬了,你在這花園裡玩一會兒,晚邊我來接你回家。”
卷卷往前邁了兩步,嗚嗚望著她,鳳寧蹲下來安撫它,“我怕你丟了”可對上卷卷濕漉漉的眼眸,鳳寧終究心軟,於是抱著它出了玄武門,一朝見著上林苑的風光,卷卷很興奮,從鳳寧身上竄下去,在雪地裡轉悠幾圈又竄回來。
鳳寧能明白卷卷的感受,她第一次騎馬時也是這般新奇,她也不知為什麼那麼喜歡騎馬,大約是被拘束了太多太多年,在馬上馳騁的感覺讓她新鮮痛快。
原來她心裡也是向往自由的。
鳳寧來的不巧,小赤兔被牽著去林子巡獵去了,禦棚裡的馬每日均要進山訓練,小赤兔也不例外,鳳寧便將小壯牽出來玩,馬棚裡的禦馬官與她已十分相熟,鳳寧對誰都很耐心也很和氣,偶爾還捎些酒給他們喝,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善良可愛的姑娘。
鳳寧將卷卷擱在胸前,騎著小壯往草原底下奔馳,冷風罩著麵門潑來,鳳寧險些吃將不住,閉上了眼,卷卷卻時不時叫喚幾句,還扭頭朝鳳寧露出笑臉,鳳寧咬牙堅持,騎著小壯上了一段山坡,再折回來時,就遇見小赤兔了。
小赤兔原是被一名侍衛牽在手裡,遠遠瞧見鳳寧騎著小壯回棚,那個暴脾氣一點就著,凶狠地甩開侍衛,朝著鳳寧疾馳而來,邊跑嘴裡還發出嗚咽聲,似乎對鳳寧沒騎它格外不滿。
嚇得侍衛立即縱馬跟去。
好在小赤兔不敢傷害鳳寧,馬蹄在她跟前穩穩停住了,不停地甩尾扭背,示意鳳寧上它背上來,那模樣兒十足像個鬨脾氣的孩童。
鳳寧快要笑出眼淚了,“好,你等著,等我擱下小壯便來騎你。”
小壯雖然叫小壯,卻是上了年紀,聽馬官說再過一年,小壯便要榮歸養老,不能留在上林苑了,鳳寧也不敢太折騰小壯,打算換小赤兔騎,可一向乖巧的小壯,今日也鬨了脾氣,看著鳳寧騎上了小赤兔,不高興了,非要跟著跑。
小赤兔眼瞅著跟了個尾巴,昂揚地往景山方向大跨,小壯像是被搶了心愛姑娘似的,拔腿跟在身後追,躲在鳳寧懷裡的卷卷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扭頭瞅了小壯好幾眼。
鳳寧快心疼死了,微微勒了勒小赤兔的韁繩,示意它慢些,小赤兔是驕傲且自負的,它不屑跟小壯計較,於是慢慢停下腳步等小壯,待小壯跟上,它還很得意甩了甩尾,示意小壯跟它走。
卷卷見狀,往小壯背上一竄,小腿抬起在小壯背上做了一個極其風騷的姿勢,可把鳳寧逗樂了。
因裴浚帶來的不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樣,鳳寧一人一貓,各騎了一匹馬沿著景山山腳慢慢轉悠。
午時一到,鳳寧用帶來的乾糧填飽肚子,打算歇一會兒,可小赤兔非往景山山頂努嘴,示意鳳寧跟它去,鳳寧抱著卷卷上了馬,剛騎了一段,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整齊的馬蹄聲,鳳寧扭頭一瞧,瞧見裴浚帶著侍衛往這邊來了。
山林裡的雪已化了不少,高坡上零星有些銀白點綴,他氅衣獵獵,緩緩駛著高頭大馬停在她跟前,那眉目被這寒冽的山林映染,添了幾分平靜凜然的氣度。
鳳寧看著他愣了愣,在馬背上朝他行禮,“給陛下請安。”
裴浚瞥了一眼她懷裡的卷卷,嫌棄地皺眉,“你帶隻貓騎馬?”興許是經曆上午那一幕,心中存有芥蒂,鳳寧明明知道他不喜貓狗,還是將卷卷摟得緊緊的,裝傻道,“嗯,是呢,卷卷想出宮門玩,臣女便捎它來了。”
裴浚看了一眼毛色極其鮮麗旺盛的小赤兔,再瞥一眼鳳寧那張俏紅明豔的小臉,隔在當中沾了一身枯草的卷卷就顯得十分礙眼。
他沒好氣道,“彆讓你這臟貓騎小赤兔。”
鳳寧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就跟他倔上了,於是抱著卷卷就下了小赤兔,轉身去牽小壯。
裴浚這廂還沒來得及發話,那狗腿的小赤兔不乾了,扭頭跟了過去,眼看鳳寧要上馬,它非把腦袋給蹭過去,擱在鳳寧胸口與小壯馬背之間,不讓鳳寧騎小壯。
“嗚嗚嗚”小赤兔急得跺腳,滿臉委屈望著鳳寧。
裴浚看著那兩馬一人一貓,給整得沒脾氣了。
然後鳳寧得意地抱著卷卷上了小赤兔,不僅如此,大約是為了氣裴浚,故意將卷卷擱在小赤兔頭頂,小赤兔那頭傻馬還挺樂嗬的。
裴浚不說話,黑著臉縱馬先行。
鳳寧跟在他身後哼著小曲,卷卷比她膽子還大,對著前麵那威武的皇帝瞄了一聲,十足地挑釁。
到了半山腰,鳳寧騎得有些吃力,裴浚看著她額尖細汗一層一層往外冒,朝她伸手,
“朕捎你。”
鳳寧目光就這麼定了下,視線從他胸前那個曾經向往過的位置,移至那隻寬大的手掌,當知道她並不是他喜歡的那類女子,那個位置就變得沒有那麼有吸引力了。
她掙紮了片刻,朝裴浚搖頭,“陛下,您說過人要自立,一片山坡我都爬不上去,往後我還能成什麼事?”
也不管裴浚什麼臉色,鳳寧催促著小赤兔繼續前行。
裴浚看著她艱難的背影,沉默許久。
他知道她是有些毅力在身上的,可她也有些不對勁。
他沒有探究,他也不喜歡被人牽著情緒走。
到了山頂,整座紫禁城儘收眼底,各宮殿宇星羅密布般排在腳下,那種震撼令人心曠神怡。
小赤兔邀功地叫了幾聲,那神情無比得意,鳳寧深吸一口氣,頗有些極目天舒的痛快,跟著它歡快地笑了幾聲,裴浚喚她她都沒聽到,帶著兩馬一貓高興地轉悠,心裡的抑鬱一掃而空。
半晌不見裴浚那邊傳來動靜,鳳寧回過眸,卻見那男人端坐在馬背,涼涼盯著她,
“李鳳寧,氣朕很高興?”
他能沒看出李鳳寧在跟他叫板?
鳳寧眨巴眨眼,“陛下,臣女豈敢?臣女是做了什麼令您不高興的事嗎?您是不是想多了?”
跟他哭有什麼用?撒嬌有什麼用?他喜歡她時就逗弄一下,不喜歡了轉背就能扔開。
她不能那麼在意他,他能一麵選自己喜歡的女官入宮,一麵在這兒跟她尋歡作樂,她也可以。
裴浚氣笑,學會跟他裝傻充愣了。
眼看除夕將至,養心殿女官幾乎沒了歇息的時候,西南平叛大捷,裴浚忙著與戶部和兵部商議犒賞,又是年終尾祭,又是新年伊始,沒日沒夜在文華殿和內閣議事。
鳳寧也忙,活字陸陸續續刻出,她需要一個個核對,但凡有不對的,就得糾正重刻。
年底了,哪個衙門都忙,工匠們擔心俸祿不能及時發放,多少有些心浮氣躁,鳳寧便在番經廠與養心殿兩頭跑。
到了臘月二十四這一日,民間有過小年的習俗,姑娘們陸陸續續回府團聚,鳳寧原也沒打算回府,不想李巍遣人遞了消息,馬車等在東華門,接她回家過小年。
今日本就給假,鳳寧就沒去養心殿報備,跟著楊玉蘇便往東華門走。
“你爹該不會又鬨什麼幺蛾子吧?”
鳳寧現在有恃無恐不怕他,“陛下都發了話,他不敢拿我如何,他們也威脅不了我什麼。”
楊玉蘇想了想道,“也對,他現在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果不其然,這回回府,連李夫人都堆了笑容,對著她客客氣氣的。
鳳寧坐在暖閣,四下掃了一眼,“姐姐呢?”
李夫人氣息微窒,笑道,“你姐姐這段時日身子不適,去她外祖家小住去了。”
李夫人總不能告訴她,李雲英現在記恨鳳寧久矣,絕不願在鳳寧跟前伏低做小,故而賭氣去了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