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正搖頭,“暫時還沒有,臣讓兵部的暗探繼續盯,總會有蛛絲馬跡。”
楊元正說這話時,注意到裴浚案前略有些淩亂,原先整整齊齊疊好的折子歪去一邊,似要滑落。
裴浚行事一向規整嚴謹,今日倒是反常。
楊元正覺著,要麼是裴浚對他去而複返不滿,要麼是故意不待見他。
否則,案前淩亂召見臣子,有失君儀。
裴浚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慢往龍椅上一靠,含笑道,“那依首輔之見,朕該如何應對?”
楊元正反是苦笑道,“老臣上了年紀,這個朝廷該陛下來當家,您瞧著要怎麼應對就怎麼應對。”
先帝駕崩前,最信任的武將是京營團練使江濱,江濱見先帝病危,意圖輔佐遠在雍州的祈王繼位,而祈王為了自保,立即上書言明他與江濱沒有往來,就連江濱送來的書信也一並上交。
當時裴浚尚未登基,臣子正趕往湘州接他,大晉帝位罕見出現三月的空懸,而就在這三個月內,楊元正為了穩住局麵,接納了祈王的自陳,果斷處置江濱一黨,不曾牽連祈王。
新帝登基,祈王也很聰明,帶頭上表朝賀,這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可一旦一位藩王牽扯入謀反案中,難免自危,而龍椅上坐著那位也未必沒有猜忌之心,是以這些年兩廂之間暗流湧動,就像是剛嫁進來的媳婦跟婆婆之間相互試探,試著摸清對方底細再定章程。
楊元正的意思很簡單,裴浚登基已滿兩年,這兩年大晉朝局已安穩下來,不必擔心新舊交接出現動蕩,過去這樁事都是他這個首輔頂在前頭替裴浚擔著,現在該由他自個兒應對了。
在楊元正看來,裴浚多少有些乳臭未乾,雖然有幾分聰明,對付太後那位老虔婆就差不多了,也想跟他這位曆經三朝的老臣掰手腕,還是嫩了些。
他就是要叫裴浚瞧見,這個江山想要坐穩,終究得前朝這些大臣幫忙扛,得靠他楊元正兜底。
裴浚何等聰明,自然看出楊元正背後真正用意。
拿邊關危機和祈王來壓他,讓他認命立楊婉為後。
瞧瞧,所謂的社稷之臣也不過如此。
但真正令裴浚生氣的,不是楊元正的野心,而是他消息的來源。
兵部著實有監測邊境異動的暗探,但這些暗探的消息快不過錦衣衛。
這兩日錦衣衛的邸報他每日均要瀏覽,壓根沒有這一條,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條密報被楊元正給截了,成為對付他的籌碼。
很好。真不愧是三朝老臣,將他這個皇帝玩的明明白白。
裴浚麵上果然露出嚴肅甚至凝重的表情,“閣老說得對,這些事該朕親自來料理了,朕自會好好思量,閣老若無事便退安吧。”
這副表情落在楊元正眼裡,便是壓力頗大。
楊元正心裡冷笑一聲,麵上拱手告退。
待楊元正離去,裴浚臉上情緒收的乾乾淨淨,他忽然側眸問柳海,
“朕看起來像個很好相處的人嗎?”
柳海蝦著腰實在不知該怎麼回,訕訕笑道,“您是聖君,仁明睿智,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您。”
裴浚嘲諷一笑,端著茶喝了一口,語氣冷硬,“宣陳平。”
陳平是裴浚在王府的暗衛首領,如今的羽林衛大將軍,當年陳平父親在一次外出狩獵中勇救湘王犧牲,從今往後,湘王便將陳平帶在身邊,視若親子,讓他陪伴裴浚左右。
陳平與裴浚自小一塊長大,感情甚篤,名為主仆實為兄弟。
裴浚進京後真正信任的人不多,陳平是其一。
片刻,這位同樣年輕的羽林衛大將軍進殿。
裴浚抬手將那串菩提子往前彈開老遠,平靜地聲線裡沁著昭彰的殺氣,“按計劃行事。”
“臣遵旨。”
在乾清宮用過晚膳沒多久,裴浚便回了養心殿。
那股子火尚在四肢五骸遊走,他急迫想要見到小鳳寧。
哪知回了禦書房,壓根不見美人兒身影,裴浚眉頭一皺,折身問韓玉,
“李鳳寧呢?”
韓玉迎著他冷冽的聲線,頭皮有些發麻,“姑娘去了番經廠還沒回來呢。”
裴浚給氣樂了。
她膽子越來越大,不僅明目張膽抗旨,還敢戲弄他。
能怎麼辦,繼續等。
於是他坐在禦書房認命看折子。
鳳寧這廂認認真真跟李老頭盤算了流程,確認最快也得二月十二日方能刻印出來。
如此,往後每日夜裡均要多當班兩個時辰。
鳳寧苦著臉道,“您彆擔心,您儘管叫師傅們上工,我想法子去司禮監摳些津貼補給師傅們。”
李老頭能想象接下來有多忙,他發誓換了個人來他都不應這趟差事,誰愛做誰做。
鳳寧知道他悶了一肚子火,笑嘻嘻地遞上一壺酒,“您多擔待。”
將番經廠的事安撫妥當,鳳寧又往回趕,玄武門這個時辰已經緊閉,夜裡但凡要入宮的攜令牌打東華門入宮,好在此前她經手番經廠,裴浚與柳海給她派發了一枚令牌,今日帶著隨行護送的小內使便從東華門入宮。
匆匆忙忙回到養心殿已是夜裡亥時三刻,平日這個時辰裴浚也差不多該歇著了,鳳寧躲在養心門往東閣瞥了一眼,燈還亮著,不敢遲疑,回到梢間一通洗漱更衣,便往正殿來。
明間隻有韓玉守著,瞧見她來,頗有幾分如釋重負的苦笑,“您可回來了。”又膽戰心驚往裡指,示意她快進去。
鳳寧咬了咬唇,提著裙擺行到禦書房門口, 一眼掃過,不見裴浚身影想必已進了內殿,悄悄吹了擱在禦書房桌案上的宮燈,越過屏風往內殿來。
暈黃的燈芒從那盞“桃花依舊”的燈盞裡傾瀉而出,融融灑了一室,鳳寧看著那盞花燈愣了一會兒神,她已十來日不曾進內殿,故而不曉得他留下了她的燈,心中忍不住溢出些許甜意,鳳寧緩步往前來,柔聲朝他福安,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回得晚了些。”不認自己抗旨的事。
那人穿著一身明黃的寢衣屈膝坐在床榻看書,眸光被濃烈的長睫遮掩,瞧不清底細,頭也不抬,語氣乾硬,“還知道回來?”
鳳寧嘟起小嘴,“您先吩咐臣女催促番經廠刻印,後吩咐臣女回養心殿等著,臣女這不先把番經廠忙完,趕緊回了養心殿,也算不得抗旨,要怪就怪陛下回得早了些。”
裴浚抬眼,咬牙笑,“你覺得朕是那個意思嗎?”
鳳寧裝傻,靦靦腆腆地拽著袖口,身姿嫋娜,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裴浚忍不了,信手將那書冊往矮幾一扔,握住她纖細的胳膊將人給拖過來,一番天旋地轉,鳳寧已至他身下,那眸眼柔亮生輝,明顯帶著促狹的笑意。
裴浚睨著她,“李鳳寧,你膽子越發大了。”
一雙深眸雪亮清銳,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鳳寧現在漸漸摸清他的脾氣,每每對著她話放得極狠,實則也沒把她怎麼著,鳳寧便俏皮地掰弄著發梢,輕聲問,“臣女送的燈陛下喜歡麼?”
裴浚矢口否認, “不喜歡,旁人要麼親自寫詩,要麼親自作畫,你便草草買了一盞應付朕。”
鳳寧杏眼瞪圓,雙腿雙腳纏上他,不滿道,“那盞燈用緞麵絲綢所製,花了臣女整整半月俸祿呢。那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得回一盞給臣女?”
裴浚似笑非笑拍了拍她的渾圓,那意思簡單明了,看她今夜的表現。
鳳寧麵頰倏忽染上一層羞紅,偏首躲開。
“不要,臣女今日跑來奔去,累著了。”
鳳寧往裡側躲,裴浚哪容不得了她躲,抬手將床簾擱下,覆繭的手掌握住那纖細的腳腕,將人給拖了回來,那身寬袍架在他身上,是疏風朗月般的模樣,眼神卻無比深沉內斂,動作也乾脆利落。
厚繭滑過肌膚,顫流一路往上攀爬,跟藤蔓似的纏住她心神,鳳寧乾脆撲進他懷裡,將舌尖遞上去,纖腰也往上一抬,迎上他,在鳳寧以為他要勢如破竹時,他偏要分花拂柳慢慢摩挲。
鳳寧像是被絲線掣肘的風箏,要飄不飄,要落不落,雪白貝齒柔柔啃噬著他耳珠,輕輕低喃,“陛下.子時了。”
彆折騰她了。
待會還要回西圍房呢,春寒料峭,汗津津的一身出去難免著涼。養心殿不許皇後以外的女人留宿,這一條規矩鳳寧銘記在心。
可這一番催促忽然惹惱了他。
裴浚心裡莫名發堵,他忽然有些厭惡她的分寸感。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個紅包,今天下午有事,沒有二更,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