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調》乃前朝琴師梁雍所作,其指法之精妙,琴曲之悅耳,意境之高遠,上下千年,無人望其項背,太後此舉,分明是故意為難。
而顧央無論彈或不彈,都將受太後責難。
顧央神色從容地向太後行了一禮,於琴邊坐下,雙手擱於琴弦之上。
她不但要彈,還要彈得好!
一道破石之聲驀然驚起,霎時間便掠奪了所有人的思緒,教人隻能將那一聲接一聲高而亮的回響銘刻入腦內,隨著那曲調沉重而沉重,輕快而輕快,時而仿若置身飛羽,望儘遠山連綿,曠達高遠,時而仿若路遇清池,魚潛魚躍,水出青蓮。
“哐當”一聲,太後猛然站了起來,置在手邊的骨瓷描金茶盞狠狠摔在地上,碎了個乾淨。
侍候的宮人驚慌萬分,大呼著“太後息怒”跪下請罪。
太後這才恍然,一雙眸子神色複雜,她緩緩坐回鳳座之上,仿佛方才的失態不複。
她看著隨宮人一同跪下的顧央,淡淡道,“繼續跪。”
這繼續一跪,就跪了一個多時辰。
他人或許不知道太後為何動怒,顧央卻看到了太後那一瞬驚怒的神情,仿佛透過她在看什麼人,而且還是一個她極不喜歡卻無法企及的人。
再加上她本就心存芥蒂故意刁難,責罰是難免的。
不過顧央倒是沒有想到太後隻讓她罰跪。
她原本可是做好了被太後杖責或是更嚴重的刑罰,給蒼豫來一出苦肉計。
如今這苦肉計或許沒有當初計劃的那麼好,但能摸清太後對蒼豫真正的態度,也算是宮中之行額外的收獲。
想到這裡,顧央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隻是這個身體,好像撐不了多久了。
而蒼豫也是在此時趕了過來,他剛剛下朝便得到了顧央被太後帶走的消息,隻是坐在輪椅上再如何也不會多快,心中因擔憂竟生出幾分焦慮來。
“阿豫?”太後眸光一厲,語氣卻仿佛很疑惑,“你怎麼來了?”
蒼豫聞言隻淡淡瞥了太後一眼,轉動輪椅來到顧央身邊,輕聲問道,“還能站起來麼?”
“王......”她微微抬首看他,麵色蒼白慘淡,卻極力扯出一抹笑來寬慰他,一如既往地乖巧,卻令他心裡莫名地燃起一團火。
蒼豫朝著她笑了笑,伸出手來,神色是少有的溫柔,“來。”
顧央知道此時是刷好感的好時機,顧不得太後如針芒的目光,她咬了咬唇,牽住他的手想要站起來,隻是她跪著的時間太長,雙腿早已麻木,還未站穩便直直摔入他懷裡。
“乖乖彆動。”看她掙紮著要起來,蒼豫輕輕拍了拍顧央的發頂。
顧央安靜下來,側臉貼著蒼豫的胸膛,鼻尖是他沾染在衣襟上的清冷味道。他身形看著單薄,卻並不瘦弱,此刻隻給人一種清寧的安心之感。
蒼豫低頭瞧了眼她柔順的麵容,這才對太後淡淡道,“臣告退。”
語罷,便直接讓南總管推他離開。
“阿豫!”太後見他全然不顧她的臉麵,尖聲喚道,麵色極為難看,“你就打算帶著這個冒犯了哀家的人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嵌金雕紋的檀木輪一停,蒼豫神色淡漠地回首,對太後的氣勢分毫不讓,“太後娘娘,我的人,輪不到您來置喙。”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冰冷,太後直直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才跌坐回鳳座,神色怔怔。
他們是同胞姐弟,生母早逝。
曾幾何時,也曾被府中嫡出的兄弟姐妹所欺侮。
也是這個小她兩載的胞弟,護著她從那吃人的宅子裡越爬越高,嬪妃,皇後,太後,知道如今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她還記得是那次嫡係陷害,吵嚷著要打殺待他們如親生的奶娘,身量未長的少年便是是如此狠厲地對著那些人道,“我和姐姐的人,輪不到你們來置喙!”
白衣染血,所有人驚懼無比,唯有她覺得溫暖。
隻是如今,終於讓她聽到他親口對她說出這句話。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何他們會變成敵人?
他們曾是最親密的親人,可以將後背交付,如今卻成了兩相防範的仇家,試探著各自的底線。
太後顫抖著伸手,捂住了眼角落出的淚。
阿豫,姐姐是不是......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