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大鐘在夜色中響起, 渾厚響亮的聲音順著風, 拂過山腰上的宮殿群和貴族府邸, 飄向燈火輝光的格洛瑞城區。
隨著鐘聲飄過, 高樓上的廣告牌逐一停止了閃爍,將畫麵切換到了第一頻道。身穿黑色西裝的皇家發言人的身影出現在畫麵中。
“……我以沉痛的心情, 代表尊敬的皇室成員, 向各位市民宣布一個噩耗……”
遊人們錯愕地停下腳步。
“……我們敬愛的皇帝陛下, 尊貴的菲利克斯四世……”
全城所有空軌道的燈光驟然熄滅, 96區的人們紛紛抬頭張望。阿德維神父放下了手裡的巧克力曲奇餅乾,飛速點開了光子板上的緊急新聞。
“……於半個小時前, 因病, 在香榭宮溘然長逝……”
“……皇太子拉斐爾於菲利克斯陛下的靈前即位為新帝……”
城市的燈光開始一盞盞熄滅, 商業區高樓的外牆彩燈,路邊店鋪華麗的裝飾燈……
當伊安搭乘著奧蘭公爵府的專車, 先行離宮回城的時候,眼見著整座城市飛速地熄滅。
很快, 除了必要的路燈、居民屋內的燈火,以及永不熄滅的白塔, 帝都很難再找到多餘的亮光。
而這個黑暗, 還在向四麵八方蔓延。到了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全帝國所有城市,都會被黑白二色覆蓋。
奧蘭公爵和萊昂還留在香榭宮,協助新君拉斐爾一世處理皇帝的身後事。
“路易斯還沒有消息,我不放心你回修道院。”萊昂幫伊安穿上外套, “你今晚暫時在公爵府住。你放心,那些探子都已經被處理乾淨了,沒人會打攪你。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忙完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好。”伊安無精打采。
公爵府卻比想象中要熱鬨。隔壁的路易斯皇子府被皇家禁衛隊的車馬包圍得水泄不通,鄰居家家戶戶門窗緊鎖,都不敢湊這個熱鬨。
而公爵府的大門口,久違了的羅德管家迎接伊安的光臨。
“好久不見了,羅德管家。”伊安朝這位老人微笑,“很高興你能回來。”
“我也很高興再見到您,神父。”羅德管家依舊不苟言笑,比機械侍還要刻板嚴謹,“您的客房已準備好了。不過萊昂少爺叮囑,您還未用晚餐。他讓我務必讓您用了晚餐再就寢。”
晚餐是伊安十分喜歡吃的蔬菜濃湯和蒜蓉烤麵包,顯然廚子瑪莎太太之手。
伊安本以為經曆了過去幾個小時的事,他會全無胃口。但是聞到了食物的芳香後,冰冷僵硬的身軀突然活了過來,胃激烈蠕動,渴求著食物。
“路易斯皇子還沒有消息?”
“是的。”羅德管家道,“但是他家人們都還在府裡。禁衛軍上門的時候,他們一度非常驚慌,險些和衛兵們產生了衝突。”
顯然,路易斯逃離帝都,卻將妻兒丟在了新皇的手中。
如今這個文明的年代,拉斐爾當然不會太過為難這些家眷老小,但相信路易斯的妻兒心裡肯定不是滋味。
伊安甚至確定,奧蘭公爵肯定在暗中對路易斯的出逃提供了功不可沒的幫助。
哪怕路易斯毫無準備,甚至可以算是個蠢蛋,他也會有驚無險地離開帝都,返回自己的封地。然後,在一些人有意的慫恿和支持下,公開反對拉斐爾。
權利的更替,似乎總難免擺脫陰謀和血腥。
伊安坐在客房衛生間的浴缸裡,看著熱水中泡得發紅的雙手出神。直到男仆有點擔心,敲門提醒,伊安才匆匆起身。
伊安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睡,可是沐浴過後,倦意瘋狂侵襲著他的神智。他甚至來不及做睡前禱告,勉強鑽進被子裡,就沉沉地墜入了黑暗之中。
他做了許多零碎的夢。
小時候,伊安生活的那間教會孤兒院建築古老,鐘樓上住著一大群雪白的鴿子。小伊安穿著白襯衫和黑短褲,同小夥伴們排排坐,聆聽神父為他們講解聖主的故事。
小小的黑發男孩就此對那個沒有具象,卻無比睿智、強大的神產生了深深的敬畏和崇拜。
少年伊安,依舊穿著最樸實的衣褲,已是神學院裡最年輕,卻也最優秀的全A生。他喜歡遊泳,也會和同學們一起打籃球。
那時候,伊安也開始意識到Omega這個性彆,讓他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關注和照顧,以及愛慕。
他收到過情書,被神學院裡的Alpha表白,甚至撞見過和自己一同在孤兒院裡長大Omega男孩同他的Alpha男友在寢室裡偷歡。
伊安對那種野獸一般的行為大為驚恐,想象不出怎樣的感受才會讓人發出那樣不堪入耳的聲音。
“可是,和相愛的人親熱,是天下最美好的事了。”朋友這麼告訴伊安,“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願意為他做一切。你會想把自己整個人交付給他。我們Omega在情|事上是被造物主眷顧的人,我們會享受到無與倫比的快活。伊安,你就不想嘗試那個滋味嗎?”
伊安當然不想。他認同經文裡所說的,肉|體上所有非繁衍後代行為產生的歡愉都是一種罪惡,是一切墮落的根源。
伊安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他並沒有舉報朋友,但是神卻懲罰了他們——那個Omega男孩懷孕了。他的男友是某國的貴族子弟,不可能和一個孤兒結婚。
這個少爺丟下一筆錢就回了自己的國家,音訊全無。伊安的這個朋友不得不退學打工,並且將生下來的孩子送給了領養人。
伊安最後一次見到這個男孩時,他又再度懷孕,而那距離他上一次生產才過去了大半年。
那是西林的冬天。那男孩頭發油膩,穿著臃腫大衣和舊皮鞋,挺著大肚子走上一輛公交車。
他的神情十分麻木,即使明明看到了伊安同他打招呼,卻毫無反應。好像在那具軀殼下,他的靈魂已死去多時。
伊安也是在那個時候,決定做一名戒律士。
他決定儘其所能地克製自己對肉|欲的向往,克服這個性彆特有的生理弱點,不受欲念的影響,將身心全奉獻給神。
他驕傲地戴上了戒律戒,冷漠地拒絕了所有的追求者,通過服用藥物和書本,安然度過了無數次發|情熱。他堅信自己愛的永遠是神聖的光明之神,不會陷入任何世俗情愛的糾紛之中。
哪怕他發覺自己的喜怒哀樂會不自覺地被那個金發青年影響,哪怕他知道自己將越來越多的,本該獻給聖主的精力放在那個年輕人身上,甚至哪怕他接二連三地為了幫助萊昂,動用了本該神秘匿藏起來的力量,而讓自己和光紀都陷入曝露的危險之中……
伊安都覺得,他隻是在關心和愛護一個由自己照顧和教導長大的男孩。他所做的,都是光明經裡教導信徒要做到的愛與關懷。不論對方是不是萊昂,他都會這麼做。
直到今日,當伊安意識到,如果不阻止菲利克斯四世出聲,就將毀掉這一次政變,也會讓萊昂麵臨被毀滅的危險。
伊安做出了一個違背他二十多年來所有的信仰,背棄了他對聖主許下過的所有的誓言,甚至觸犯了好幾條叛國罪和刑法的行為。
他不顧菲利克斯身體承受情況,給他注射了鎮定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