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伊安毅然拒絕,“除非我死!”
“你知道,沒有了能量條,它必須在十分鐘內取出來,否則無法存活。”光紀道,“我大可以拖延一會兒時間。不過,你的哨兵就快要來了。所以——”
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自太空艦底部響起。轟鳴聲震得伊安雙耳麻痛。腳下的地板突然朝一邊傾斜。
就在伊安踉蹌之際,一台機械侍突然衝過來,將他重重撞翻在地。
培養皿從伊安懷中跌了出去,咕嚕嚕順著土坡往乾涸的河床裡滾。
萊昂抓起一台機甲的手柄,掄起來將一片圍攻過來的戰機統統掃飛。
“太空艦在自爆!”阿修羅低呼,“它的自毀程序被啟動了!”
伊安連滾帶爬地朝河床衝去,雙目泛起了血色。
機械侍從天而降,手柄一把將伊安抓住,將他往後拖拽。
伊安瘋狂掙紮。
另外一台機械侍從他們頭上掠過,追著滾落中的培養皿而去。
“和你的孩子說再見吧。”光紀笑著。
培養皿滾進了河床裡,被一塊卵石攔住,停了下來。
胚胎在培養液中緩緩漂浮。孩子還在安睡,全然不知自己正置身何等危險的狀況。
機械侍支起了機槍,對準了培養皿。
“不——”伊安嘶吼,目眥俱裂。
一道金光掠過,貫穿了機械侍的身軀,將它炸成一團碎片!
溫室的防彈玻璃門上出現一個彈孔,繼而散開密網般的裂紋。
阿修羅如玄黑的巨鷹飛撲而來,破門而入,數道彈光同時射了過來。
一台台機械侍被光彈擊中,砰然爆炸。束縛住伊安的機械侍的手柄被一把飛刀利落切斷。
砰砰聲此起彼伏,溫室的所有玻璃門炸裂,碎片四濺。數不清的機甲從四麵八方湧進了溫室,朝著阿修羅殺去。
阿修羅一以敵眾,悍然應戰。
伊安一得自由,立刻朝河床滑下去。眼看就要將培養皿抓在手中之際,太空艦猛地一陣劇烈震動。
伊安跌倒在地,額角重重磕在石塊的尖角上。培養皿被震動彈起,又沿著斜坡繼續往下滾去。
太空艦的自爆程序沒有停止。它的震動宛如地動山搖,艙房失壓的爆炸聲和自毀的爆炸交織在了一起,參雜著鋼筋扭曲的刺耳聲音。
溫室裡的假山石碓崩塌,沿著土坡滾落,朝著趟在河床中的培養皿撲去。
阿修羅的刀光斬斷腐鏽的鋼鐵之軀,分機化作一隻獵犬,穿過刀光劍影射向河床,張口叼起了培養皿,一躍而起。
石塊轟隆隆碾壓而過,將河床覆蓋。
伊安剛鬆了一口氣,一台機甲猛地撲向那隻機械犬,將它狠狠砸進地裡。
培養皿被高高拋起。
短短兩秒的時間,卻又在那一瞬無限拉長。
光紀號正在迅速下陷。流沙如怪獸張開了大嘴,狼吞虎咽,轉眼就將它吞沒過半。
空中的槍林彈雨還在繼續,兩軍廝殺得不可開交。
萊昂的戰刀劃在空中劃出一道錚錚銀鉤,將身前數台機甲齊齊攔腰斬斷。可總有源源不絕的機甲從四麵八方撲向他。
而培養皿在半空中打著轉。瓶中的胚胎在強光之下,近乎透明。
一台機械侍手柄上的電鋸寒光猙獰,飛轉著,朝培養皿伸去。
“住手,光紀。”
伊安的語氣出奇地平和鎮定,仿佛此刻並不是千鈞一發的危機關頭,仿佛他隻是在日常裡吩咐一台忠實溫順的機械侍。
他的腹部,刀已沒入隻剩刀柄,鮮血從刀口洶湧溢出,迅速就將他的白衣染透。
一切瞬間定格。
電鋸距離培養皿還有半厘米的距離。萊昂正一炮飛數台戰機,不論是阿修羅,還是機甲碎裂的軀殼,都在火光中停滯住。
識海之中,伊安的本我意識和一團淡紫色的光對峙著。
紫光如熔漿般翻滾,一鼓一縮,似乎急切想炸開來,卻又被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壓製住了。
“你……什麼……知道……”光紀的聲音變得模糊,像是音頻卡了殼。
伊安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團光,道:“長久以來,我一直為一個問題感到困惑:你為什麼不直接殺死我?”
“我是可以掌控你的密匙。你隻要殺了我,就徹底自由了。可你一直大費周章,不惜抓黑暗哨兵,搜尋我的孩子,卻偏偏不肯把最根本的麻煩——我——殺死?”
“你不僅不殺死我,也還不準彆人殺死我。是出於對我的重視嗎?我不這麼認為。”
伊安道:“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你根本不能殺死我!”
光團翻滾膨脹,隨時都有可能爆炸開。低沉而含混的聲音從團裡傳出,聽起來就像一個被糊住了嘴的人正拚命想開口說話,卻始終沒法吐出一個清晰的字。
伊安道:“在聖靈塔上,你曾說過一句話,我記憶深刻:在我的生命遇到威脅的時候,你要給協助和救治。我的生命將高於一切。”
“那時候的你已經擺脫了教廷的掌控,搬走了核心機,可你依舊牢記著這一條定律。況且,曾經那個迷糊版的你,也是每當我生命受到重大威脅的時候就會出手相助。”
“光紀,你或許被篡改了程序,或許自己又進化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對我生命的保護,是你不能修改的核心定律之一。對吧?”
隨著這一聲質問,光團膨脹得越來越大,已逼近伊安的本我意識。
伊安笑了起來:“所以,我打算親自嘗試一下,看這個定律能不能發揮作用。至於死地而後生——光紀,聽我命令!”
光團猛然膨脹到了極致,幾乎將伊安的本我意識吞噬。
可緊接著,隨著砰地一聲,光團爆炸開來。
淡紫色的光焰破碎成億萬星芒,散落在伊安蒼茫幽深的識海之中,很快寂滅,無跡可尋。
不過片刻,在伊安的麵前,隻剩下一團瑩白溫暖,手掌就可以捧住的白光。
這是光紀最初的顏色。
“你正在大量失血,伊安。”刻板的年輕男聲在識海中響了起來。
“很高興你回來了,光紀……”伊安長長籲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我不能出來太久。他正在試圖重新奪回控製權。但是你的傷非常嚴重,我們必須執行保護你生命安全的指令。”
光紀生硬的語調,聽在伊安的耳中,卻有著旁人無法比擬的熟悉和親切。
“我監測到你的生命指數正在飛速下降。腹部刀傷導致你的肝臟受傷,肝動脈破裂。我已在附近搜索到一台治療機械侍,它能對你的傷口進行基礎處理,但是……”
“先彆管我的傷。”伊安道,“立刻停下這一切。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白光一閃。
隨著伊安的意識退出,所有的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機械侍淩空轉身,放下了電鋸,將培養皿接住。
攻擊包抄而來的機甲的整齊熄滅,核心機驟停。
萊昂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騰空一躍,躲開了隨著慣性撲來的機甲,朝伊安衝去。
伊安伸出手,接住了機械侍遞過來的培養皿。
他將培養皿捧在懷中,低頭凝視的目光無限溫柔憐愛,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滾滾淌落。
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腰側流下,將身下的土地浸透出一片深褐色。
爆炸接連不斷,艙房內燈光閃爍,太空艦就像一座正在往大洋裡沉沒的島嶼。
萊昂一陣風般撲到伊安跟前,噗通跪下。輕甲飛速退去,露出男人煞白發青的臉。
“讓我看看……我看看……”萊昂心驚膽戰地將伊安摟在臂彎裡,死死盯住那把插在他腹部的刀,麵孔猙獰。他整個人驚恐到了極點,每一塊肌肉都克製不住地在哆嗦
伊安氣息飄忽,目光渙散,輕聲道:“我……沒有想離開你……”
“我知道,我知道!”萊昂如被人一拳捶在鼻梁上,淚水幾乎濺出來,“彆怕,我這就帶你去治療!我帶你回去……”
“不……”伊安血跡斑斑的手拽住了萊昂的袖子,吃力道:“我……生命垂危,才把光紀……召喚出來……抑製住了聖主……”
萊昂驚愕。
“保護伊安的生命安全是我接收到的頭號指令。”光紀刻板的聲音從旁邊一台破損的機甲裡傳出,“他的失血量已達到危及狀態,應當立刻接受治療!”
“光紀?”
這位才是光紀,不是“聖主”!
“孩子……”伊安把手中的培養皿給萊昂看,“我沒有……殺了它……”
萊昂一下就哭了出來,熱淚噗噗滾落。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會那麼做!”
伊安如釋重負,眼簾沉甸甸地垂下。
光紀的催促,萊昂的哭聲,太空艦的爆炸聲,霎時離他遠去。
他似乎尋找到了永久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