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再次看了看床榻上的陳謙,長歎一聲道:“唉……大晉失之柱石也……”
然後向司馬熙雯和陳望拱手作彆,轉身出門,揚長而去。
昏暗的燈光下,隻剩下了陳望和司馬熙雯守護著陳謙的遺體。
司馬熙雯呆滯的眼神看著陳謙,陳望坐在葛洪剛才坐的胡凳上,二人相對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司馬熙雯抬起秀麗的臉龐,兩眼紅腫,聲音有些嘶啞地道:“望兒,你去前堂,遣散文武官員吧,然後回來,也該見見你母親和姐弟們了。”
“我……”
“你什麼你?”司馬熙雯不悅道。
“我怕他們不聽我的。”
司馬熙雯柳眉倒豎起來,剛要斥責,又想到不能吆喝,壓低聲音,咬著銀牙道:“你如此懦弱,怎能擔得起四州重任和你父親對你的厚望!”
陳望隻得站起身來,躬身一揖道:“兒……謹遵大娘之命,若是,若是有人非要見父親或者大娘——。”
司馬熙雯脆聲打斷他的話,“不見!”
“包括王蘊大人,他可是從……”陳望支吾道。
司馬熙雯從陳謙身上移開目光,紅腫的眼睛瞪著陳望,又要發作。
陳望趕緊一揖到地,扭頭向門口走去。
“你回來!”司馬熙雯在後麵幽幽地道。
陳望趕緊站住了身子。
“記住,這裡的事情對誰都不能說,就連你母親也不能說,這是你父親生前所講。”
“啊,為何?”
“事關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北四州,事關大晉朝廷,你父親素來行事謹慎,在你坐穩這個位子之前,誰都不能相信!”司馬熙雯柳眉緊蹙,鄭重地道。
陳望心中一陣感動,難得這位大娘對自己如此關切。
不!她不是為了我,是她對父親的一片深情,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
想罷,陳望回頭躬身一揖到地,轉身走了。
掩上門後,又向門口的小環躬身一揖,慌得小環趕緊還禮。
陳望擦拭著眼睛向中堂走邊暗忖,這位司馬家宗室的大娘性格如此剛烈,怪不得眾文武都怕她。
不多時,來到中堂,從屏風後轉出。
隻覺中堂上文武官員目光齊齊射向了他,仿佛要從他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的答案一般。
陳望穩了穩緊張外加悲痛的情緒,儘力換上了一副輕鬆的表情,先低頭向坐著的王蘊躬身一揖道:“尚書大人,我父並未醒來,一切如常。
然後他直起身子,向眾人團團一揖道:“大娘命我前來請諸位大人暫且回去歇息,不必天天過來。”
話音一落,中堂就像爐灶上煮了一鍋的開水般,沸騰了起來。
有人拍案,有人指天,有人跳起,有人歎息……像是舞台上的京劇演員一般,神采各異。
坐在楊佺期下首的一名三十出頭,麵皮白淨,三縷微髯的將領,雙手撐著眼前的案幾,怒氣衝衝地道:“我公務繁忙,已有十數日未回弋陽(今河南潢川縣,東晉豫州刺史製所),未得以見太尉一麵,聆聽示下,太尉現下到底如何,我是走亦或是留?”
此言一出,中堂上更加亂了套。
“是啊,是啊,大家都很忙,我下邳也有許多政務等著處理。”
“欽使王大人都來了,太尉到底如何……”
“不行,我一定要見太尉一麵,我那邊各路漕運都已停滯了!”
“我也要見,已經連續來十餘日了,欽使也來了,道士也來了,這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
眼見得紛亂的場麵難以平息,陳望不禁額頭沁出了汗珠,四州的諸多公務都耽擱了。
坐在他身前的王蘊覺得自己該說兩句了,隻聽他輕咳了一聲,道:“諸公,諸公的心情我很理解,咳咳。”
大家稍稍安靜了些,接著他看向那第一個發言的將領道:“聞謝前軍乃最早追隨太尉從軍之人,更應以大局為重啊。”
白麵將領聞聽,臉一紅,低下了頭,喃喃地道:“我也是惦念太尉之疾……”
陳望聽他前麵講弋陽,現在又被稱為謝前軍,魏晉時期稱呼官員一般都是前麵姓氏後麵官銜,就像現今社會的王經理,李主任一樣。
回想了一下一路上王蘊介紹江北四州文武官員。
啊!這一定是謝石!江北四州軍方僅次於楊佺期的第二號人物,時任豫州刺史和前軍將軍。
不由得抬眼多看了謝石兩眼,在建康就已久仰大名,聽師傅孫綽說起過他,說起來還是師出同門。
王蘊撚須側身指著後麵的陳望道:“大家都很掛念太尉,但譙國夫人現下是最了解太尉病情之人,既然讓大家各自散去,這說明太尉無事嘛,你們看,長公子這不是也很好嘛。”
陳望立刻配合著露出了八顆牙齒,堆起了滿臉的笑紋,頻頻地點著頭。
楊佺期在旁打圓場道:“尚書大人說的是啊,唯有譙國夫人最了解太尉之疾,既然她吩咐了,我們就回去吧……”
然後他站起身來,做出了表率,向王蘊拱手道:“尚書大人,如此末將先告退,今日您也鞍馬勞頓,明日再來聽候聖旨。”
王蘊也站起身來,回禮道:“輔國將軍請便。”
陳望心中感激不已,向楊佺期拱了拱手,楊佺期微笑著看了看他,點頭示意,轉身昂首向中堂外走去。
楊佺期的話還是很起作用的,眾文武官員紛紛起身,向坐在首座的王蘊,也有的還向陳望行過禮,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待人都散儘之後,王蘊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捶了捶老腰,問道:“見過太尉和譙國夫人了?情形如何?”
陳望記得葛洪和司馬熙雯的叮囑,答道:“叔父,父親未見起色,大娘令我見母親及姐弟,今晚就在宿府裡,不知叔父去何處歇息?”
“輔國將軍方才已經安排,那我先去歇息了,你不要忘了孫博士和我的話啊。”
“是,定當牢記。”
王蘊轉身向堂外走了幾步,忽又道:“轉告譙國夫人,我要單獨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