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二位大人沒來,陛下召見了我和欣之,陛下草詔被欣之當場撕毀。”
“啊?”王、謝兩位宰輔共同發出驚呼,心道陳望怎麼敢撕毀陛下草詔?
王坦之沉聲道“陛下草詔也是遺詔,上麵寫的是讓桓溫以效仿周公攝政,若太子不才,可取而代之。”
“啊!”兩位宰輔再次發出驚呼,二人麵麵相覷,迅疾反應過來,暗道僥幸。
如果這道草詔被陳望蓋上玉璽,發到姑熟給桓溫,桓溫手捧詔書,帶兵入京,那名正言順成為一代君主而號令天下。
他們這些暗地裡跟桓溫作對多年的前朝重臣,統統會被按上各種罪名不是族滅就是流放,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換了他倆剛才在顯陽殿,當場反對陛下草詔他們能做得到,但這又會與病入膏肓的陛下陷入一場無休止的辯論中,但陛下說話都困難還辯論什麼?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無論如何冒著砍頭大罪當場撕毀陛下草詔,無疑是最佳方式。
但這份勇氣和果斷,兩人是萬萬做不到的,甚至想都未曾想過。
想到這裡,二人躬身一揖到地,心悅誠服地高聲頌道“廣陵公危難之際挽救社稷,功在千秋,蔭庇萬代,我二人為天下百姓蒼生拜謝廣陵公!”
陳望趕忙一手攙扶一個胳膊,將二人扶起,慷慨激昂地道“我潁川陳氏世代效忠於皇室,此關乎到大晉生死存亡之際,絕不容許有亂臣賊子壞我朝綱,亂我社稷,請二位大人放心!”
此話義正嚴詞,擲地有聲,令三位重臣肅然起敬。
謝安直起身子,蹙眉思忖了片刻又看向王坦之,問道“那……陛下可有再下?若是沒有遺詔,太子繼位的合法性恐也會被落以口舌。”
王坦之手撫短髯,眨著一雙桃花眼,又看向陳望,微笑道“還是多虧欣之啊,他當機立斷,向陛下進言,令桓溫效仿諸葛孔明和王丞相之事輔佐朝政。”
哦……”謝安和王彪之撫須點頭,臉色恢複了正常,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裡。
熟讀經史的他們而且也親曆過王導執政時期非常明白其中的奧妙所在。
王彪之又有些忐忑地問道“那據廣陵公意思而寫的詔書……”
王坦之微笑道“廣陵公已經寫好,並親自蓋上了玉璽,就在店內,”說著,他向顯陽殿一指,接著道“隻等……”
後麵不必說完,三位政壇老狐狸外加一個詭計多端的小獵手一起住了口,撚須齊齊向天空望去。
他們極力在遠處幾個“黃散”下級官員麵前掩飾住方才的驚慌,又呈現出了宰輔的沉穩氣度。
巍峨雄偉的顯陽殿上空,藍天如洗,白雲悠悠。
一隻烏鴉呱呱叫著從殿頂端瓦片上飛起,在空中旋轉了兩圈,消失在了大殿之後。
陳望吟哦道
“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
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
聲中如告訴,未儘反哺心。”
王彪之眯眼道“好詩啊,廣陵公,烏,孝鳥也,我等世受國恩,當像烏鳥一樣竭儘所能反哺朝廷才是。”
謝安和王坦之一起撚須點頭附和道“唉,是啊,該是我等反哺的時候了。”
鹹安二年,七月二十八日。
早晨,天還沒亮,陳望就被急促地敲門聲驚醒。
揉著惺忪朦朧的眼睛下了床榻,過來打開門,隻見小環急促地道“廣陵公,有禦林軍和宮中內侍進府找您。”
陳望渾身一個激靈,趕忙對小環道“你去跟他們說,我馬上就到。”
“是,廣陵公。”小環說完,扭身快步走了。
陳望大腦一片空白,機械式地穿著衣服,套上官服。
這麼隆重?難道是……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穿好鞋子後,快步向中堂走去。
剛從屏風後轉出,隻見一名年輕的宦官和四名衣甲鮮明的禦林軍站在中堂上。
未待開口,宦官躬身施禮道“廣陵公,陛下急召,請隨我立即進宮。”
陳望趕忙還禮道“請教大人,不知是何事如此著急?”
“大人去了就知道了,快走吧。”宦官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望忙吩咐一旁侍立的小環道“稟報大娘我先去宮裡了,讓周全帶著牛車去宮城外候我。”
然後提著官袍的前擺,快速向府門外走去。
出了府門,門口一隊禦林軍正在馬上等候,其中一人將一匹空馬的韁繩交給陳望。
陳望翻身上馬,夾雜在禦林軍中向台城方向疾馳而去。
來到台城門口,發現守衛的禦林軍比平時多了一倍,加強了警戒。
遠遠地看見毛安之在馬上率領七八名禦林軍繞城巡視。
進了宮城後,隨著宦官快步向顯陽殿走去。
來到殿前,看見有禦林軍手持兵器如臨大敵,分立兩側。
幾名禦醫正在交談,並不時的搖著頭,有的歎著氣。
看見陳望過來,忙吩咐躬身施禮,口頌道“參見廣陵公。”
陳望邊回著禮,邊隨宦官進了大殿。
剛進門就聽到了嚶嚶哭泣聲,心道司馬昱完了。
此時,天光已微明,晨曦從窗欞中照進,依稀能看見李陵容跪在龍榻前,後麵依次跪著司馬曜、司馬道子、鄱陽公主司馬倩,四人正在抽抽搭搭,哭哭啼啼。
這個陳望能理解,畢竟司馬昱是一國之君,此時還不能放開嗓子的哭天喊地,畢竟他的死牽扯到國祚朝綱。
陳望一邊慢慢向前走,一邊積蓄悲痛心情,但怎麼也悲痛不起來,因為他根本對司馬昱談不上感情,才一起共事了兩個月。
他在腦海裡快速翻騰尋求著能讓他傷感、心碎之事, 忽然想起了阿姐陳勝譙,為了武陵王一家被迫遠嫁到了竟陵,嫁給了粗鄙不堪的桓石虔。
心裡喊著阿姐啊,你在竟陵還好嗎?不能保護好你,我愧對死去的父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