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極為虛弱的情況下,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體軀。
聽著血液在臟腑間流動的喘息。
聽著骨架縫隙間支離破碎的聲絮。
這時候,人才會隱隱有所覺……
自己的體軀,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
……
天從黑幕間覆上一層白皙,而後又覆蓋上一層陰影,最後再緩緩洞白。
距離鄭彬離去薩米駐紮地,已經是過去了一天。
此刻,南邊區域,目視之處,儘是黑色的屍山骨海!
“咳……哈……哈……”
破漏的呼吸聲,在竭力的肺部鼓動間緩緩蔓延,鄭彬癱倒在一具高如山巒的巨大屍骸之上,掙紮的抬起頭。
此刻,天際之上,已經生出晝白的雲光,隱隱將亮。
“……”
鄭彬支撐著身體,緩緩爬起身來。
麵對這些邪魔,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摘下頭盔,接連的揮舞手間的長刀,壓榨體內本就匱乏的源氣,接二連三的屠戮。
當殺戮淹沒了精神的麻木,最終隻剩下機械般的重複。
而後……
便隻剩下靈魂般的空洞。
常人對於殺戮,向來都是極為恐懼。
許許多多的人,對著自己的殺戮行為,做出種種遮掩形式的外衣,在那之中,有著大義,有著心緒間的仇恨,那種種情緒,都是催動自己進行殺戮的憑依。
那麼……
為什麼他可以自然而然的進行殺戮?
為什麼他可以屠戮個屍山血海,內心卻從始至終隻有平靜?
一種疑惑,突如其來的自鄭彬心裡生出。
為什麼……他對奪取他人的性命……隻有近乎冷漠般的漠然?
他……到底是誰?
他……真的叫鄭彬嗎?
為什麼……自己對著這個世界的一切,既陌生,而又有種淡漠的熟悉感?
種種疑惑,卡殼在鄭彬的思緒間,他不自覺的抬起手,血色的源氣自手上緩緩流轉,像是一隻纖細的人手,握著他的手般。
一股源氣,自周遭緩緩浮現,鄭彬看著周遭的視角,頓時一怔。
這片天地,是有著靈氣的,但是一直以來,修煉者對著空氣間的靈氣,隻能用於共鳴,進而釋放源技。
然而此刻,鄭彬卻是能清晰的感覺到,右手上那像是手掌,緊握著他的血色源氣,不斷的吸引天地間的靈氣,將其轉化成源氣,緩緩進入他的體內。
“這……”
鄭彬不由一怔,有些恍惚。
他體內的源氣,一直都是很少的,甚至比不過相境的戰士,所以,僅僅是使用一次大規模的源技,就能讓他無比虛弱。
也因如此,鄭彬在私底下一直在尋找增強體內源氣的方法。
而這個世界,增強體內源氣的方法,隻有晉升境界,帶來體內的源氣質變,再者,便是依靠各種靈藥植株。
然而此刻,他卻是有了特殊的恢複體內源氣的方法!
吸收任何人都無法吸收的靈氣,將其轉化成體內的源氣!
此等手段,換做世間任何人獲之,都是欣喜若狂,然而鄭彬此刻,卻是不由有些發呆。
‘嘩啦啦……’
血色的源氣,自手間外顯,呼應著天地的靈氣,將其吞噬,直接讓他逐漸擺脫身體的虛弱。
儘管肉身不再虛弱,但精神的空洞,在此刻卻是無比顯明。
一種沒來由的悲慟感,卡在鄭彬的腦海,使得他魂不守舍,心力疲憊。
“這源氣……真的是我的嗎?”
“我……該是誰?”
空洞的模糊記憶,除卻朦朧的些許碎片,以及一個關乎他的名字,其餘的……宛若泡夢的幻影,毫無實形。
一個人,如果忘卻了過往,隻依稀記得自己的記憶,會是什麼模樣?
他會過的很好嗎?
並不會。
對鄭彬而言,他心底隻有一種類似煎熬般的苦痛,讓他對著周遭的所有,都無比的恐懼。
然而即便如此……
他也必須在眾人的麵前表現出泰然無事的模樣。
溫迪戈、薩米人,他們每一個人從故土來到這片邪魔充斥的北境,難道就不會心裡惶恐嗎?
知曉邪魔的數量,明白頃刻之間,他們就會全數覆滅的危險,所以……
鄭彬必須為眾人安排一個正確的布局。
他依靠著強硬的手段,在薩米人間成為總指揮,依次給人下令,安排任務,在這之中……
他必須將自己偽裝的胸有成足,冷若寒川,猶如王者般,令人敬畏。
可誰又知道……真正的他,是個質疑自己存在的孤魂呢?
此地位於北境南區,黑色的屍山骨骸充實著視角,正是四下無人,也因如此,鄭彬再也偽裝不住自己的真實麵貌,迷茫的像是個稚童般,對著這漫天的邪魔屍骸間,不斷發呆……
‘啪啦啪啦……’
一聲響動,使得他緩緩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西邊。
隻見西方位置,屍血彙聚,堆積的屍骸間不斷流轉,交彙的黑色血液沾染著汙濁的泥雪,看不清是黑是白。
雪,本身就是水汽遇見凝滯物體,固化的一部分,本質上,是肮臟的物體。
在融彙邪魔屍血之下,整片南地區域,此刻,儘數變得像是一片漆黑的泥潭般,一片狼藉。
然而在鄭彬的眸子內,西邊的邪魔屍骸地上,卻是有著一個朦朧的影子出現在那。
它看不清,看不透,就像是一個破碎的交織殘影。
(鄭彬……過來……這裡。)
它伸出手,聲音空洞的像是記憶深層的回響,溫柔、和聲。
“哈……哈……”
鄭彬目光呆滯,不敢置信的看向那朦朧碎影,下一瞬,他身體不自覺的往前行走。
‘嗒……’
‘啪嗒……’
他覺得自己忽然喪失了理智,就像是一個尋求著某種事物的行屍,無視著崎嶇的地形,在不斷起伏的邪魔屍骸上接連跌倒。
‘啪…!’
‘啪……!’
不斷的跌倒,早已讓他全身的殘甲之上,遍布黑色的雪泥,黑的肮臟,白的血腥。
儘管鄭彬的體內依舊有著源氣,稍微加持便可讓他瞬息間抵達目的地,但此刻的他……
就像是遺忘了使用源氣的方式,蹣跚著,堅持著,喘息著。
翻過道道邪魔屍骸堆積的山巒。
漫過堆積血色的泥雪。
踩踏著黑色屍血的‘沼澤’。
這段路,很是漫長。
鄭彬越是攀爬,行走,就越有一種詭異的撕裂感自心間生出,遍布胸腔,使他越發的虛弱。
“哈……哈……”
他蹣跚的往前行步,渾身仿佛一塊幾近消亡的腐木般,搖搖欲墜終於……
抵達了看見光影的位置。
在那裡,一個朦朧的光影,似乎一直在等著他。
(在這……)
(快過來……)
(鄭彬……)
溫柔的呢喃聲,自耳邊緩緩回響,鄭彬抬起頭,渙散的目光仿佛看清了那個光影的容貌。
那是一個長發及腰的女子,身著藍白長裙,體軀婀娜,看不清的容貌上,一雙眸子平和而又溫柔。
她仿佛在笑,張開雙手,向前示意,似乎知道某個人會撲她的懷抱中。
“……”
鄭彬顫巍的往前走去,不知不覺中,已經是走到女子身前,往前撲落。
‘噗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