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神社點起一盞盞燈火。
白樞沒心思睡覺,他替桔梗和花楹兩人關好門,穿著衣服坐在屋外的台階看星星。
天空像是潑墨,攤開是星辰萬千。在二十一世紀工業汙染嚴重的時代,是絕不可能有這麼多璀璨的星辰,睜眼隻能看到天空漂浮的各種汙染氣體。
還有可能回去嗎?大概是沒辦法了。
人到夜晚,情緒會不自覺的脆弱。白樞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他知道這具身體裡有一種力量。在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能替小狐狸療傷,中午遇見的妖怪,也能將其捏碎。原主是沒有這種力量的,否則他的村子也不會遭受海嘯襲擊。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力量嗎?
“這麼晚了,白樞還不睡覺嗎?”有乃踏入自己的庭院時,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外麵階梯上的白樞。簡單的紅白色巫女服,穿著他身上顯得有些單薄,畢竟白樞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被打了思緒,白樞也不惱,微笑著回答,“下午睡久了,現在還不困。”更主要的是花楹和桔梗都是女孩子,自己和她們睡一屋當然不合適。
“這樣,要不要去我屋裡喝茶?”有乃建議。讓小孩子一直吹冷風也不好,尤其是這樣臨近深秋的季節,夜晚的風涼,很容易生病。
白樞跟著有乃進了另一間屋子,這裡並不是臥室,是一個擺滿了各種小玩意的隔間,屋子中間有一張木質茶幾和茶幾上的一些零嘴。
有乃給白樞泡了一杯花茶,帶著安神草的香氣,氣氛寧和。
“我等下還要去神堂禱告,夜晚風大,白樞要小心著涼。”有乃又替白樞拿了一張小毯子過來,“茶幾上的點心可以隨便吃,不要客氣。”
“謝謝有乃姐姐。”白樞捧著熱茶小心的喝了一口,花茶還有些燙,但暖胃。就這麼坐一夜也不錯,希望明天可以回到自己的院落去住,男女有彆……白樞看著杯子裡倒映出來的臉,眉間浮現淡淡的憂愁。
有乃陪白樞坐了一會兒後,又得去神堂禱告。今天妖怪闖入神社,敲響了千葉神社的警鐘。安逸了太久,人們容易遺忘之前的災難。
快要臨近深秋的夜風,是非常陰冷的。人類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陰界的一些鬼怪對此卻無比喜愛。
風吹沒千葉神社之外的燈火,令那片巷角陷入黑暗。昏暗不清的陰影裡,粗壯的蛛腳一閃而過。幸有月色窺見,將那妖怪的模樣逐漸看清。
墨色的長發散開至腰間,比人類還俊美的麵容上,一雙紅色的眼睛半眯起,悲喜無影。他穿著一身紫色和服,布料不輸於比京都的大貴族,如果能忽視那些盤踞在他兩側的粗壯蛛腳,這名男子定能讓人為之傾倒。
“奈落大人,千葉神社的結界被修複了,我們暫時進不去……”一名半身為人半身為鬼氣的妖怪小聲的向他彙報情況。
聽到下屬這般無能的回答,他嗤笑,抬手間妖氣已然凝聚在左手,密密麻麻的蛛網將周圍的妖怪都封鎖了個結實。侵略性十足的妖氣與蛛絲混合在一起,直逼他們的命門。
“今天不是有幾個妖怪進去了麼?”哪怕下午並不在千葉鎮,奈落對自己手下的行蹤依舊了如指掌。“我不在的時候,都做了什麼?”
“除了……除了饞涎四魂之玉的鬼麵怪和它的手下,大家都在等奈落大人的指令。”離奈落最近的那一隻妖怪哆嗦著回答。
“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奈落收回了自己的蛛絲,那些被蛛絲纏繞著的妖怪則跌落在地上,摔相各異,卻不敢吱聲,生怕惹怒了眼前這人。
奈落沒有心思再去管下屬,視線掃過千葉神社,新的結界看起來比之前的那個結界穩固不了多少,要突破也是遲早的事情。
鬼麵怪那幾隻小妖怪趁自己離開,私自潛入千葉神社搶奪四魂之玉,全都喪命不說,還讓千葉神社的人警覺起來。
相傳有神明庇佑的千葉神社,神之力日漸稀薄,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沒落。
比起千葉鎮,奈落更在意的是京都。昨天晚上源氏主家被大妖怪襲擊,現在整個京都進入警戒。也不知道那名大妖怪是誰,今天他趕去京都一無所獲,讓他有些心不在焉。
隻希望,不要是那個和自己搶四魂之玉的半妖。
*
京都。
經曆過源家的災難,昔日繁華的街道在一夜之間蕭條。人們儘量閉門不出,隻有負責京都秩序的侍衛和陰陽師們來回巡查。
傳統的源家,從未有過如此落魄。被燒焦的源家主宅無人看守,占地麵積龐大的主宅此刻如同一隻匍匐在地喘/息的困獸。
鮮少沒有被大火吞沒的院落依舊精致,就像拔了毛的鳳凰留著幾片光鮮的羽翼,突兀而諷刺。
老家奴踏進一座院落,雙膝跪地,“源江天大人……家主請您過去。”
“好。”沉悶的聲音從屋裡麵傳出來。老家奴抬眼見日光落在屋簷,而後聽見緩慢的步伐聲。等那人走出來,一頭如雪白發在日光裡無比醒目,或許是常年不外出的緣故,他的皮膚白皙,麵無表情的臉上帶著幾分病態感。
但在源家,擁有掌控權的人都知道,這位表麵上看起來病弱的人,是他們源家目前最大的倚仗。人形兵器,源江天。
走過透露著腐朽氣息的回廊,醜陋的焦黑仿佛在訴說之前的屈辱。就算是請來京都最好的工匠,修整整個源家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家主的院落破敗得最厲害,但如今眾人都彙聚在那裡,一切禮儀照舊。除了源江天,是不必向家主行禮的。
“家主。”源江天進來院落後,原本喧囂的庭院一時間安靜下來。幾十道目光皆是落在他身上,有激動、有畏懼、有擔憂、還有厭惡。
從人群裡麵,走出一道穿著華服的男人。已經是不惑之年,執掌偌大的源家也有數十年。身居高位,就連王室都要禮讓三分的源家家主,在麵對他時,也得畢恭畢敬的喊一聲,“源江天大人。”
一時間,原本安靜的人群更加寂靜。
“有什麼事情?”源江天的神情無波,一雙眼漆黑如墨,卻沒有眼神光。
“前夜襲擊源家主宅的大妖怪,源江天大人捉到他了嗎?”源家家主詢問,看向源江天的目光閃過幾分複雜。
“沒有,逃掉了。”源江天似乎現在才想起那隻妖怪。記憶之中,鋪天蓋地的妖火裡,張揚的九尾與磅礴的妖氣向自己席卷而來。他拔刀與那隻妖怪打鬥,攔下肆虐的妖火,代價是右手上的一道猙獰的傷口,貫穿皮肉,到如今還沒能愈合。
聽到源江天的這句回答,源家家主的麵容上浮現出不安。妖怪向來睚眥必報,斬草不除根,等他們恢複元氣後回來報複,指不定還要再遭受一次主宅被摧毀的災難。
源家的兵器失手,這要怎麼辦才好?源家家主下意識的摩挲自己右手拇指上的指環,那是尊貴的家主之印,在源家遇到大危機的時候,家主可以去“祭壇”請求。
“我們可能會去“祭壇”那裡,為家族祈福,源江天大人要去嗎?”源家家主詢問。
祭壇。
聽到這兩個字,源江天寂靜的眼底像是觸及到了什麼,回憶未能湧上心頭,便被契約重新壓製下去。他說, “不去。”
“那真是有些可惜,不過源江天大人的佩刀需要接受洗禮。”源家家主伸手向源江天索要他的佩刀。
那是一把絕世利器,也是源家代代相傳的守護名刀,彙聚無數代鑄刀師的心血,再由源家曆代最優秀的陰陽師佩戴,斬儘無數惡鬼妖怪,煞氣四溢。
源江天沒有拒絕,他將佩刀交給了家主。就像上一代家主將它交付自己,作為“兵器”的媒介,守護源氏,是烙印在血脈上的契約,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