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慶見他雖窮困潦倒,但一舉一動皆甚有雅度,顯然年輕時受過嚴格的約束,且一定是出身於世家,心裡一直在思索曆史上荊州名人,猛然一驚,這不會是張居正的兒子吧?他隻知道張居正被抄家,至於子孫如何卻是不甚了了,沉吟半響,還是問道“令尊不會是張相公吧?”
張嗣哲正端茶欲飲,聽到此問,咣鐺一聲,茶杯落地,驚容滿麵。李國慶心中有數,嘴裡安慰道“張叔莫慌,令尊乃千古一相,現在新皇即位,想來不久就會為令尊平反。張叔且到黃草壩營暫住,待消息傳來再回返家鄉不遲。”
張嗣哲說道“吾老邁,已不做歸鄉之想,不過希望我兒重潤,我孫同敦、同敏有一日能認祖歸宗。也不知我二哥、三哥、五弟、六弟現今如何了?”說完,眼角含淚,目向北方。
張重潤夫婦正幫著盧豔芳在登記收到的煙葉,兩人幼時都是家學淵源,能寫會算,雖已多年未曾書寫,但拿起筆的那一刻,馬上小時所學的字就浮向眼前,隻不過盧豔芳提供的筆實在是太奇怪的,不用醮黑也能書寫,而且筆頭偏硬,讓人很不習慣。不過盧豔芳提供的帳簿倒是有些門道,表格都已畫好,一進一出各有格式,而且要用這幾天剛學的簡易數字來寫。不過那簡易數字用這硬筆書寫倒也合適。而且在過程中兩人發現,那小姑娘簡直是個妖孽,那邊稱好報了數字後,她馬上能算出多少銀錢,而且分毫不差,想起自己這麼大時可是還沒開始入學,想想真是不可思議,這小姑娘就算是在娘胎裡開始學,也沒學幾年,不但字都認識還能心算,真是太厲害了,這更堅定了他們去黃草壩的決心,原先隻不過是想去討口飯吃,現在卻覺得到了那邊可能真的能如他們說的能發揮出自己的才能。一路上張劉氏也向盧豔芳打聽了黃草壩的情況,那邊有很多工廠,還有很多學校,特彆缺少識字的人,隻要到了那裡一定會有用武之地的。而且說道他們的兒子也可以去參軍,普通軍兵一兩一個月,班長翻番,排長再翻番。他們兩個兒子都認字,在軍隊裡得到提升的機會更大些。
張重潤心想,自家本來就是世代軍戶,從軍也自無不可,而且聽說他們的軍事主官也是朝廷的一個千戶,當然他們那邊的軍丁是不入軍戶籍的,當然也沒有什麼匠籍之類的,在黃土壩營大家都是平等的,包括那些羅羅人、仲家人等。雖然張重潤對此不以為然,但經曆過苦難的人,對一個能提供安穩生活的地方的渴望,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們還是很渴望能夠早點到他們的新家。
十日後,第一批安順過來的移民抵達了董穀,劉媛馬上安排了醫生對所有人員進行了身體檢查,各單位根據需要對人員進行了盤點、招工,很快聘用合同就到了張嗣哲一家的麵前。張重潤和張劉氏領到的是董穀中心學校的合同,而張嗣哲得到了一個圖書館副館長的職務。圖書館是新建的,陳博在劉媛的要求下鼓搗出了鉛活字和油墨,開了一個印刷工廠,再加上毛延慶搜集的一些書。
張嗣哲很快到了圖書館上班,圖書館的館長是一個叫劉箐的老人,他給張嗣哲介紹,目前圖書館的藏書有2萬多冊,除了在市麵上購買的5000多冊外,其他都是印刷廠印製的。不過,公司在到處托人收購圖書,每個月這裡的書籍都會增加很多。
張嗣哲隨手撿起了一本書,書名叫《臨川集》,書名旁邊一行小字,宋王安石著。封麵上還印了一副王安石的肖像,下方一排小字,華夏商務印書館印製天啟元年五月,但字卻是橫排。上麵還蓋了一個紅章,華夏圖書館藏書,紅章下麵是一排小字,正是盧豔芳教給張重潤的簡易數字。粗粗翻開書一看,隻見印刷精美,字體都是標準的台閣體,還散發著淡淡的墨香,不過裡麵的字卻是橫版,還加了句逗,感覺稍有不適。於是問劉箐道“為何排成橫版?”
劉箐說道“這卻是那位劉神醫的要求,說是橫版更接近人的閱讀習慣。當時我還跟她爭執了幾句,認為不符祖製。劉神醫卻說,古文豎體是因為以前寫在竹簡上而不得不為之,其實用了紙墨後橫寫更方便,現在學校裡教書都是橫版的,所以以後看橫版的人比看豎版的人會多。其實看多了我也覺得橫版讀起來要方便一些。”張嗣哲心想這倒是與書中這位的祖宗不足法有異曲同工之意。
他突然想起父親的那幾本書,由於被禁,市麵上他父親的書已經都消失不見了,是否能夠在這裡重新印出來呢?想到這裡,他的心忽然熱了起來,聽那李國慶的意思,他對自己父親還是很有好感的,想到這裡,他再也呆不住了,跟劉箐告了一聲罪,匆匆回到家裡,從箱底把父親的文稿拿了出來,邁步向李國慶家走去。
李國慶給兒子取名李若彬,夫妻兩人剛剛工作回家,看著李若彬在地上爬來爬去,看起來就是個活潑的小子,兩人嘴上堆滿笑意的看著兒子,隨口聊一些生活瑣事。這時門子過來稟報說是張嗣哲來了,他連忙請進,兩人在客廳入座後,李國慶隨手給張嗣哲泡了一杯茶,問起他的來意,張嗣哲拿出三本書,李國慶一看均是手抄本,一本叫《張太嶽集》一本《書經直解》還有一本《帝鑒圖說》,李國慶隨手翻了翻,想道“後世如果有這麼一本書,那得值多少錢啊,估計幾千萬肯定是能拍賣得出去的。”他目視著張嗣哲,張嗣哲起身行了個大禮,說道“請李總幫忙把先父的書印出來。”
李國慶喊了一聲“劉媛!劉媛!”劉媛從臥室走出,李國慶把書遞給她,她看了一下,大喜,說道“這是張居正原稿,這可是國寶啊!我馬上安排人印出來!張先生,不知您這版權費要收多少?”張嗣哲愕然,李國慶笑著說道“我們商務印書館給彆人印書都會給版權費,分兩種,一種是根據銷售量來,目前定價是每本20文,還有一種是一次性買斷,這個價錢就可以談了,不過太嶽公的文集,我想劉媛應該定價也不低。”劉媛也笑著說道“我們出一百兩買斷版權,不知張公以為如何?因為目前太嶽公的作品還不能上市,第一種辦法可能行不通。”
張嗣哲目瞪口呆,這個時代文人講究立德立功立言,立言可是要自己拿出白花花的銀子印書的,從來沒聽說過還有什麼版權費的。當下懵懵懂懂的跟著劉媛來到了商務印書館,隻見館裡正熱火朝天的在乾活,十來台機器在工人不停的操弄下,一頁頁的紙給送上機器,一頁頁印上文字的紙就出來了。張嗣哲拿起一張紙一看,卻是一份三字經,但每個字上麵上麵都有歪歪扭扭不認識的字符,劉媛解釋道“這是拚音,用了拚音以後認字會快很多。”
劉媛把廠長叫了過來,說道“這裡有幾份張相公的文集,你看看多久能印出來?先期就印個3000份吧,印好後先存在圖書館。”那廠長姓陳,他仔細翻閱了一下文稿,說道“印起來倒快,5天就能全部印好,但張相公的文集現在可能不方便賣呀!”劉媛說道“無妨,你先印出來,很快就能賣了。”劉媛轉頭對張嗣哲說道“張公,封麵上是否印上令尊的肖像?”張嗣哲說道“那是當然,跟臨川集一樣的封麵就好。”劉媛說道“那還請張公跟畫圖的工匠描述一下令尊的容貌。”
陳廠長帶著張嗣哲來到一個小房間,陳廠長對一個小女孩說道“小李,你配合這位張公把太嶽公的肖像畫一下,然後設計一下這幾本書的封麵。對了,張公,剛才未說及,這些書你準備是印橫版還是豎版?”張嗣哲愣了一下,說道“還是豎版吧。”陳廠長說道;“那就簡單了,按文稿排版就可以了,不用重新排版。”
說完,陳廠長自去安排。張嗣哲留在房內,跟小李描述自家父親的長相,雖然已過了近四十年,但突然覺得自己父親又活靈活現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眼角不禁濕潤起來。看著小李奇怪的看著他,他定下心來,仔細的描述了父親的容貌,小李用鉛筆畫在白紙上,並在張嗣哲的提示下不斷進行修改,很快,紙上的人和記憶的父親漸漸重合了起來。張嗣哲按住激動的心情,說道“就是這樣。”小李看了看,說了一句“真帥!”自去讓人雕刻去了。
五天後,當張嗣哲看到陳廠長送來的幾本書後,召集了家中所有成員在供著張太嶽文集的供桌前跪下,泣不成聲,良久才止住悲聲,說道“父親大人,不孝兒簡修把您的遺作印出來了,兒子現在在的黃草壩營人們生活富足,您的孫子重潤現在也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同敦、同敏,我們一家都生活得很好,請父親大人保佑我們一家越過越好,等父親大人平反後,我還會帶他們回家祭祖,回去找二哥、三哥、五弟、六弟,不孝兒一定讓子孫繼承您的遺誌,讓我們大明的百姓都過上好生活!”說完,跪伏於地,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