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讓我儘快在京中謀個實職,不要遊手好閒。”秦謳不耐煩把信塞給戴正,一想到自己要穿著官袍,束縛地在衙門裡規矩處理文書,便一個頭兩個大。
“老侯爺的吩咐還是要辦的。”戴正勸道。
“不辦!”秦謳撓撓臉,大吼道,“我才十五,做什麼官!這年紀就該到處闖蕩遊玩兒!”
小侯爺若不遵從老侯爺的吩咐,回頭回去了,他們這些侍從誰都沒好果子吃。
戴正轉轉眼珠兒,馬上來了主意,再勸秦謳:“侯爺不是想讓韓溫韓原好看麼,何不主動要求去京府做官?侯爺的身份在這,去那裡做官,雖然不做不上府尹,可品級也不會太低。韓溫在上,侯爺不管如何鬨騰,他都要擔一半的責任。韓原在下,侯爺可以儘管差使難為他,直到他折磨死為止。”
秦謳瞬間精神了,像海上吹起了大風,整個人忽然激蕩澎湃起來,他眼睛賊發亮拍拍桌,愉快地在屋子裡徘徊。
“好主意!好主意!對,我就去京府做官!可是我的請求,陛下會同意麼?”
“侯爺可以請貴妃幫忙。”戴正繼續出主意道。
“對對對,你們這就去傳消息給我姑母,我要儘快去京府入職。”秦謳搓搓手,越發地意氣奮發了。
……
一大早,天上黑雲乘風翻滾,電閃雷鳴,忽然下起了大暴雨。
蕭婉正在去京府的半路上,剛好趕上大雨,便在附近的酒樓躲雨。
酒樓大堂內躲雨的人不在少數,錦環特意要了一間上房給公主休息。
蕭婉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解開發髻重新梳理。也不知是不是這天下的酒樓房間都如此不隔音,隔壁傳來談話聲,聽起來是三個書生在閒聊說話,語調都文縐縐的,講究措詞。
“小生若能有幸成為韓學士的門客,此生死而無憾矣。”
蕭婉把木梳卡在頭發裡,禁不住嗤笑一聲,暗歎這名書生沒誌向。為何偏要成為韓溫的門客,該當心係天下,一心報效國家才是正經。
“在下不敢有張兄的誌向,能謀處地方吃飽飯便好。”
“我聽說秦小侯爺來京師了,身邊正缺人手。他雖是個小霸王,脾氣不好,卻出手大方,李兄何不試試?”
“可不敢去,隻怕如那件事一般,有錢拿沒命花。”
提到‘那件事’,三人突然就安靜了。
蕭婉自然知道‘那件事’所指,她爹爹在做太子期間,曾被先帝叱罵過‘脾氣不好’,其實當時不過在朝時意見不合,隨口一句感慨。但後來他殺門客百數,曝屍於城門之外,在文人之中引起極大震撼,這‘脾氣不好’就成了做門客文人們的一大忌諱。
其實這件事有內情,是她二叔廣陵王有心篡權奪太子之位,安插諸多細作假裝門客伴在他爹爹身邊,構陷爹爹謀反。爹爹當初好不容易才洗清自己的清白,保住太子之位,自然難容府中這些細作活著。但不知為何,爹爹至今沒將此事的真相昭告天下,還由著外人去誤會評說。
“流民的事你們可聽說沒有?外頭都傳瘋了,還有人不信,親自去亂葬崗瞧了。”
隔壁又傳來說話聲,接著就是很小的嘀咕聲。
蕭婉聽不清了,但多少能猜測出他們大概在說什麼,肯定都不是好話,八成在隱喻她父親是暴君。
“所以咱們選人還是要慎重,說不定過不了久就會變天了。”
“那我還是同你們一樣,祈求能進韓學士門下。”才剛說要謀吃飽飯的‘李兄’馬上改口了。
蕭婉啪地把木梳放在桌上。
待雨停了,蕭婉匆匆騎馬至京府,直奔大牢。
於判官正被關押在大牢的最深處。他皮過頭散發,一身臟兮兮的囚服,靠在陰冷散發著黴味的牢房角落裡,正一動不動地閉眼睡著。
直到牢房的門打開,有獄卒喊他,於判官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眼,見是公主,他忙跪地磕頭。
蕭婉早就想細細詢問於判官有關於流民的事,她覺得他肯定知道點什麼,但為了避過韓溫,蕭婉暫且老實了幾天,好讓韓溫漸漸疏於防備。
於判官聽了蕭婉的提問之後,不解地望著蕭婉,“公主何出此問?”
“我不太相信聖人會濫殺無辜流民來取樂,但不管我問什麼人,都忌諱提及此事,不給我解釋。”蕭婉看向於判官,“你若肯說,我會讓你在這裡住得舒服一些,至少會有床榻被褥。”
於判官苦笑搖頭,“此事罪臣真不知曉,緝拿流民一事罪臣真的隻是聽從柳府尹的吩咐,不對,現在應該稱為柳判官了。”
蕭婉想過問柳正照,但太子親自問他,他都不肯交代實情,換做自己去問結果隻怕也是一樣。
於判官瞧出蕭婉很為難,“容罪臣冒犯問一句,公主為何覺得此事有隱情?公主敬請放心,罪臣已經是個死囚犯了,說出的話不會有人信。罪臣也願意為公主保密,權當是死前做一點點有用的事,為下輩子積德。”
“我去亂葬崗看過那些人的屍首,而此前我也在城外見過那些被圈禁的流民,兩者有差異。”
“是何差異?”
“我在亂葬崗看到的被埋的流民,雖然也同樣身材消瘦,但有不少手臉皮膚很白。這些流民從西南來京乞討,整日風吹暴曬,況且他被緝拿之後,又被圈禁在柵欄之中暴曬了數日,皮膚理該偏黑甚至爆皮才對。所以我有些懷疑,是否有一部分人替代了那些流民受死?”
於判官聞言愣了下,仔細回想之後,訝異地問蕭婉:“有沒有可能是死囚?我記得剛好那個時間,柳判官從京府和刑部、大理寺提走了一批死囚。公主隻需要調查這批死囚的下落,或許就能知曉。”
“是了,囚犯長年被押在陰暗不見光的地牢之內,時間長了皮膚自然比較白。”
蕭婉出了牢門之後,就吩咐獄卒給於判官安排床和被褥。
於判官激動地流淚謝恩,對蕭婉再磕了三個響頭。
“下輩子做個好官。”蕭婉囑咐一句,就匆匆離開大牢,去查京府的案卷。
她在檔房內翻找了一圈,隻找到柳正照將死囚提走的案卷記錄,那上頭卻沒有交代這些囚犯的去向。
蕭婉越來越感覺她和於判官的猜測是對的,亂葬崗她看到的那些死屍並非真正的流民。蕭婉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疑惑不已,她爹爹為何要這樣做來故意敗壞自己的名聲?
柳正照被貶之後,如今主管文書事務,聽聞公主來檔房調查死囚情況,立刻匆匆趕來查看。
蕭婉打發走閒雜人等,隻留親信錦環和鄭銘在側,詢問柳正照這些死囚去向。
“這不是公主該管的事。”柳正照依舊嘴嚴,不欲透露半分。
“都死在亂葬崗了?”蕭婉反問。
柳正照愣住,詫異地回看蕭婉,轉即他就慌張地轉動眼珠想掩飾。
“你不說也可以,我這就去稟告聖人,是你告訴我那些死囚犯替代了流民,埋在了亂葬崗。”既然柳正照如此守口如瓶,便說明他很害怕秘密說出來的後果。剛剛好可以以此作為要挾,逼柳正照就範。
柳正照果然慌了神,不再像之前那樣硬氣,他忙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懇請公主饒他這遭。他已經失去了妻兒,若再被牽連受罪,那他柳家就真的要絕了。
“你隻管老實交代,我自會保你,不會外傳。”蕭婉道。
“確如公主所言,假殺流民取樂是陛下的謀劃。”
“為何?”蕭婉質問,不解地盯著柳正照。
柳正照搖頭,但他有自己的猜測,對蕭婉道鄭重道:“南韓北秦,東陸西齊。”
……
蕭婉從檔房離開之時,剛好看見韓溫朝這邊走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看到四姓門閥之首,蕭婉的心情難免不爽。
她垂下眼眸,假裝沒看見韓溫,轉身就朝西走。
韓溫瞧見公主躲著他,眼底有一絲疑惑,卻也未多表示。他進了檔房之後,就質問小吏公主剛才都看過些什麼。
“公主懷疑福順被殺一案或有類似,查察之下果然發現一樁。”
小吏將相關的案卷呈給韓溫。
韓溫瞧了一眼,在一年前呂禦史府上,就出現過一宗小廝受罰挨打後跌下床扭斷脖子的案子。當時是以失足跌死作為處置結果,記錄了下來。
“沒問彆的?”韓溫懷疑地打量這小吏一眼。
小吏頷首躬身,搖頭否認,表示沒有。
韓溫:“名字。”
“回府尹的話,小的名叫任宏。”
韓溫靜默看著任宏片刻,直至任宏額頭隱隱滲出冷汗,他才起身離去。
任宏大大地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仿佛撿回了一條命。
蕭婉靠在府衙後院的梧桐樹下,望著遠處地麵上幾隻灰蓬蓬的麻雀發呆。
蕭婉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在這時趕回,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稟。
“直接說,恕你無罪。”
“屠殺流民一事越傳越盛,很多文人狂傲,口無遮攔,甚至在私下裡暗諷聖人是暴君。”
這早在蕭婉的預料之內,她打發了回話的侍衛,繼續看地上的麻雀,許久之後才感慨:“鳥兒無憂無慮的,真好。”
錦環應承,小心打量蕭婉的神色,詢問公主是否要吃點甜食。公主每每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吃甜的,馬上就能笑出來。
蕭婉搖頭,她還沒有理清楚自己父親和韓溫之間到底算什麼關係。剛才聽柳正照那句話的意思,父親應該是對四姓門閥都有所防備。這暴君的惡名大概是她父親拋出的誘餌,想趁機看清四姓門閥到底誰忠心誰想‘揭竿起義’。
那日董良策所說的反話,到底是受韓溫之名借機造勢,為韓溫謀反鋪路?還是董良策自己受風評影響自己說的?蕭婉還是不清楚。
但不管怎麼樣,有一件事很清楚了,她爹並不是百姓口中所謂的暴君。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爹爹,助她爹爹完成計劃,她仍舊可以繼續她之前的做法,看住那個最危險最有可能造反成功的韓溫。
韓溫就是一條泥鰍,隱藏得深,又極為狡猾,不好捉。蕭婉當然願意很相信自己爹爹的能耐,但是多她一個不算多,有備無患。
“韓學士來了。”錦環在旁小聲提醒道。
蕭婉回神兒後扭頭去看,果然見韓溫拿著一宗案卷踱步朝她走來。
“有事?”蕭婉不耐煩地反問韓溫。她暫且不想看到他,他怎麼偏要來。
韓溫發現今天的公主真的很奇怪,才剛見了他扭頭就走,如今又對他甩臉色。她要麼心情不好,要麼就是對他很有意見。韓溫暫且覺得更像是前者,因為公主之前也曾一時心情不爽對他甩過臉色,但很快又好了。
“聽說韓捕快當街毆打了秦侯爺,聲稱是我堂弟?”韓溫問。
“他找你了?”
蕭婉心裡暗罵這個秦謳還真會到處告狀。不過既然她現在是‘暴君之女’了,要更囂張點才行。所以蕭婉就要耍橫,對韓溫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就是你堂弟啊,這便宜你早就同意占了。”
公主當初是提過做堂弟,他沒有反對,因為他無法反對。如今她還特意強調是他在占便宜,也叫人沒處辯駁,因為於理的確如此,人家是公主,公主願做他的堂弟自然該是他的榮幸。
可是韓原這個名字,還有她打著自己堂弟的旗號毆打秦謳,明顯都是在占他的便宜。
看來公主已經深領‘說黑是白’的精髓了。
韓溫淡笑一聲,舉起手中案卷,“很榮幸做韓原堂弟的堂哥,既然進這京府你就是我堂弟了,也是京府的捕快,那這案子便由你負責好生處置,限你三日之內破案。逾期,罰。”
“韓學士,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命令——”
蕭婉拉住錦環,不準她說出‘公主’二字。如此反而中了韓溫的計,韓溫就是想讓她承認公主的身份,好拿秦謳的事兒跟她算賬。比起欠韓溫的人情,她倒寧願破案。
“行啊,這案子我三日內一定破,但你的承諾你也該信守。”
“承諾?”韓溫不解反問。
“韓學士貴人多忘事,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一下。咱們之前可打過賭了,在太傅府的時候,你選擇站陸學那邊。”蕭婉見韓溫要說話,立刻先開口堵住他的嘴,“請問這位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一副君子模樣的韓家族長,現在發現自己輸了,是想要狡辯不認賬麼?”
韓溫不禁輕笑一聲,這反擊倒是很有力,算是對他一個極好的報複。
“認。”韓溫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有多人會來支持大魚,感謝大家,非常感謝!寫文沒有你們,就像魚兒沒有了水(好、土、味2333333總之好愛你們呀麼麼噠!發紅包!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智苓子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265823、現場表演一個豹笑、彆急,等我長大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彆急,等我長大 20瓶;橙子 5瓶;南辭 3瓶;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